箭头大小的青铜片,只有凑近了细看才能勉强看到尾尖钥匙的形状,由此也不难想象对应“锁孔”找起来该有多么艰难。
大管家从后厨找到了一只箩筐,喂鸡似的将这些“小米”大把分发下去,又嘱咐道:“钥匙人人都有,门却只有一百零八个。不过各位请放心,门能使用的次数不限,只要你能找到,人人都有机会进入,而不管你是打开的哪道门,都不影响最后拿到的东西。”
说到底门不重要,钥匙也不重要,在开门的瞬间就像是摇了把骰子,层数位置甚至连拿到的东西也是一切随机。你辛辛苦苦跑去山崖,九死一生找到的,和别人随手在路边一个石头缝里扒拉出来,两者完全是一模一样。这固然有些让人泄气,可仔细想想,也不失为另一种无可奈何的公平。
围观的人闻言神色各异,有的兴奋,有的摩拳擦掌,有的眼珠不断转动,明显是在算计什么。而在距离人群稍远的树下,铁三公子大马金刀地坐着,冷冷地看着他们。
在他身后一伙二十几人个个挎着刀,面色肃穆,整装待发。郑名脸上敷着膏药,神情俨然恢复了往常的平静,只是在扫过人群时,隐约有些担忧。他瞄着铁三公子的面色,略一犹豫,还是低声道:“公子,咱们当真要把所有人都带出去,要不然让薛家兄弟几个留下,万一有什么需要也好随机应变。”
铁三公子不耐地一摆手:“怕什么。既然是人人有位,自然人越多机会越大,反正就算再怎么也不过一天的功夫,让所有人都过来……对了,还有燕真人,怎么今天没看见他,去哪里了?”
“这……今早一起他就急急忙忙跑出去,说是要查查什么,至于去了哪里,这就不知道了。”
“算了,此时也顾不上那么多,由他去吧——记住明天等神尺能用了,就赶快把人找回来。”
一旁的薛鸦还在还在如此这般的叮嘱其他人:“……听清楚了,待会儿别一股脑全扎进去,要三个人三个人一队,分批往里进。进去后也别瞎转悠,第一时间先看旁边的人。
“若是和咱们的人分到一层了,那就不要犹豫,除非时间到了,快要被扔出来了,否则就是守死在一层,来一个抢一个!就算是谁倒霉落单了也别慌,先下陷阱,能捞一个是一个。都记住了,咱们这回的目的就是贪。等出来了我给你们算着,十个八个不嫌多,三个四个也凑合,只带出来一个的自己扇自己大耳刮子,要是有谁没用到一个也带不出来,那就他娘的等着看!”
“是!”
满山满谷的人潮涌动着,勾雨踮着脚探头往下看了一眼,只觉得那感觉很奇怪,就像是……就像是随手摸了摸路边的小猫,等到伸回手一看,才发现它乱糟糟的毛里爬满了跳蚤。
真恶心。
她撇过头,只说了一句“小花,咱们回去吧。”便小心翼翼地拉起旁边人的手。
被她拉着的人浑身上下裹满了厚厚的绷带,听到这话含糊地嗯了一声,缓缓伸直了胳膊。两边的人闻声漫不经心扫了一眼,一脸见怪不怪。
铁家的那一通阵仗虽然闹得不大,可敢留下来的,哪一个不是“富贵险中求”的老油条?根本没等那喧闹响起第二声,就已经有不少人悄无声息地打包好了行李,而谁也没能想到,最后真正阻止他们成行的,却是勾雨小花两位小姐。
不知从何而来的野兽咆哮着,振臂一挥,直接掀翻了一排屋顶,而好巧不巧的,两位小姐当时就在其中一间休息。巨大的博山架直压下来,当场摔了个稀巴烂,小花先一步看见,情急之下推了一把身边的人,于是勾雨堪堪擦着架子,只受了些皮外伤,她自己却是一脸直接接球,血肉模糊地破了相。
噩耗乍一传来,惊得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谁都知道喜夫人对这两个便宜闺女一向是看重得厉害,往常连个油皮都不会让擦破,这么一搞还不得闹翻了天?!
可就在一行人紧张又警惕地趴在窗边窥探了半天,眼看着大管家骂骂咧咧地跑过来,三管家急急忙忙地走过去,一伙人着急忙慌地抬着人跑去送医,再然后呢?
一点儿没了音讯。
有脑子机灵的砸吧了半晌,终于琢磨过味来:夫人这是在装不知道。看样子哪怕铁家闹得再厉害些,在大婚正式落地前,她也会咬牙,吞了这口窝囊气。
这下可真是如释重负。
得知没了危险,原本偷摸已经狂奔出二里地的人,又若无其事地拎着包袱悠哉悠哉的返回了过来,翘着二郎腿嗑着瓜子,擎等着开宴……而如今再一看,他们的等待也确实没有亏本。
“看看!到底是夫人阔绰,一出手就是一整支的千年参!”
“无根水,一两的无根水,换符咒兵器,谁换?”
这是和谐的,也有暗潮汹涌的。
“张兄张兄,别走啊,刚才我真是一时糊涂,你拿着什么了?让小弟看看……”
“哼,我拿着什么你会不知道吗?我要是再走慢一点,刀都快驾到我脖子上了,滚滚滚,再过来我不客气!”
图已至穷极,短匕也终于缓缓浮现。
悬崖上,韦灵菳背着手大步踏在一棵歪脖老松上,山风呼啸,可看他的姿态却像是视若无物,步子更是轻盈,他一脚踩在树梢,压得枝头低垂,而后在旁人的惊呼声惊恐中,忽然翻身一跃!
松风如吼,云涛诡谲。他倒立着飞快冲向,像是在天际豁然破开了一道裂口。然后突然!他的神色一凛,霍然睁眼,手中猎叉悍然出手直贯入山壁!而当他在一抬头,前方不过一尺处正挂着一只油绿的吊瓜。
滚圆的西瓜大得匪夷所思,覆着白霜的瓜皮水灵灵的看着极其诱人,而在瓜秧的叶片下,隐约能看到一个不起眼的,钥匙形状的缺口。
头顶传来一阵不耐的低喝:“找到了?那还不快上来,继续下一个!再这么磨磨蹭蹭的,今晚拔的可就不只是两根指甲了。”
话音刚落,眼看着一条修长的人影便顺着藤蔓很快爬了上来。癞老五得意洋洋地冲着周围一挑眉,从袖子里抖出几个剪纸。
漆黑的小人一落地迎风就长,很快便有一人那么高,虽然一应五官全无,可不知怎么的,总让人感觉和韦灵菳长得一模一样,尤其是为首的黑影“脸”上,用金粉画了个哭的模样,脖子上更是画了一个长线,一看就知道是在仿照韦灵菳的锁链项圈。
它沉默地捧着那个西瓜,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或许是因为用的纸不好,它的脚步明显有些发软,三步两晃的,顿时又引得癞老五嫌弃的一眼。
围观的人亦是老大不满:“喂,我说癞五,刚才分明都说了一人只有一次机会,你都已经进过一次,怎么还来跟我们抢?”
癞老五掏了掏耳朵眼,混不吝地道:“谁说的?我可没听见。一人一次,可也没说这‘人’是什么人不是?我这纸人也不犯法,你要是不服气啊,”
他得意洋洋地一指前面的那个身影,“去跟我的为公子说呗!”
“为公子”懒得吱声。在爬上崖的一瞬间,猎叉就化成了镣铐死死箍在他的手腕上,他啧了一声,不耐烦地甩了甩手,而后又在呵斥声中,像是始终不习惯似的来回活动着手腕。
他垂头丧气的样子像极了一只屈颈的仙鹤,因为一时倒霉的困境反倒成了一种可供人赏玩的美景。
铁三公子紧盯着他的脸,不由发出一声遗憾的叹息:“可惜了,‘一块好羊肉偏掉在狗嘴里’。”
薛鸦忙笑道:“公子别着急。反正夫人已经令人在各处通道把守着,这老东西是跑不了。咱们还是先想法子把东西拿到手,到时候再慢慢想办法把人弄回来。”
不想铁三公子闻言却是摇了摇头:“不用。三爷虽是爱美,可对旁人受用过的东西却没什么兴趣。”
薛鸦不由失笑:“我看那为公子的性子,倒也未必就被……”
“肯定会了。”铁三公子面上有些不屑,“那老东西看面相就知道不是什么好货色。这些下等人都是面甜心苦,自己被人作践惯了,一有机会翻起身来,怎可能不变着法的作妖?”
他像是没看见郑名几人的脸色,啪的一合扇子,又问:“咱们的人进去多少了?”
“……算上刚才的,已经有十个了。”
“有谁到了顶层了?”
郑名摇了摇头:“暂时还没有。本来咱们都已经按照吩咐在西南角那儿候着了,全怪那老叫花子多嘴,阴阳怪气地说些什么公平不公平的话,害得夫人也没法多做手脚,只能当着所有人的面把‘门’放了出去。”
那东西,无声无息,速度还极快,就算是瞪圆了眼也没法看清,一眨眼功夫就不见了踪影。唯一庆幸的是大管家还留了个心眼,在动手前一面跟众人插科打诨拖延时间,一面自己悄悄命底下人散在各处守着,这才赶在其他人之前找到了几个。
他又小声道:“小的知道公子的顾虑,刚才趁着夫人同公子说话的功夫,已经让富贵用神通悄悄看了一眼了。那塔从上到下髓色均匀,的确是凡人一手搭建成的,没有任何陷阱的气息,另外锁和钥匙也都看过了,跟夫人说的一样,是神通发愿后自行凝成,除了神明谁也没法控制。”
“那进去后呢?”
“似乎也没什么特别的。听出来的几个兄弟说,他们有被传到三四层的,也有上到十几层的,尤其是薛家老幺,十七层,可惜了。不过不管是低的还是高的,给的东西都一样阔气,而且花签上的要求也大多不难,有的虽然古怪些,可只要破上些面子,也没有完不成的。”
他的语气隐隐带了些往常没有的敬意,连铁三公子看向推过来的那堆那些东西时,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宴席也好,美酒也好,不过都是些俗物,就算是如今的铁家咬咬牙也请得起,可今日的这些东西,即便是老太爷只怕也很少能见到。
“有人说喜夫人藏了千万座宝库,这望柳山就算地道里用来通路的也是金银。这也就难怪当日下聘时,她一抬手就是足足两库的嫁妆,那对她来说还不是九牛一毛的事。”
一个人有钱会引起别人的妒忌,而当一个人有钱到一定程度时,哪怕是对手,也会不由产生一股浓浓的敬佩。
铁三公子点了点头,略一沉吟:“既如此,你去把那个……”
“有人要再次进塔了!”
一声高呼宛如石破天惊,震得所有人浑身一凛,瞬间回头。
就见不远处的江边,人头攒动,挤挤挨挨,燕子长桥从南至北横贯江面,而一道漆黑的长影正端坐在中央,脚下人高的桥墩上刻着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凤眼闪烁间隐约可见一条狭长的锁孔。
漆黑的纸人握着猎叉,空无的“脸”死死盯着人群,像是震慑。而就在这时,林中突然传来一声胡哨。众人下意识闻声回头,正看见站在竹顶上的人放下曲着的手指,下一秒,他整个人像是泼墨一般猛地一黑,而桥上的黑影也在同时猛地睁开眼,缓缓变成了个熟悉的模样。
韦灵菳皱着眉不耐地甩了一下手臂,俯身将钥匙插入锁孔,而就在下一刻,有一层的灯笼突然大盛,照见一室纤毫毕现,而在烛火晃动间,有一道人影正向台上花签缓缓伸出手去。
“是塔顶!有人进塔顶了!”
铁三公子一把捏碎了折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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