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阴雨绵绵。
墨笙借徐老太的座机拨通了名片上的号码。
“您好，这里是陆总助理。”
冰冷、陌生，不带任何情绪的女声传来。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大概是陆望舒的助理，墨笙估计。
她清了清嗓，将心底那丝无措压下，声音尽量平稳，努力不露怯：“您好，我找陆望舒陆女士，我是从她给的名片打来的。“
电话那头的动作略微停顿：“怎么称呼？”
“墨笙，墨笙吹彻五更寒的墨笙。”
又是一阵键盘敲击声：“好的，墨小姐，请问您联系陆总是有什么事？”
她无意识搅着衣角，大脑飞速运转：“关于我的画。陆总对我的画感兴趣，她说，她很欣赏我的才华，所以给我机会让我联系她。”
真稀奇，“吹毛求疵”（陆望舒的外号）也有看得上的无名之辈了，她在心里嘀咕。陆望舒确实打过招呼，却也仅仅是打过招呼，其余的……照样走流程，为的是审视墨笙的诚意与能力。
“墨小姐，是这样的，如果您希望陆总审阅您的作品，需要您提供一份电子版作品集，包括作品图片、名称、尺寸和创作时间。您接受吗？”
墨笙听到最后，僵硬的扯了扯唇角：“我没问题。”
“好的，请给我个手机号，稍后我会将邮箱发到您提供的手机号上。收到后我会呈报陆总，如果她有进一步意向，我会联系您。”
墨笙报上自己的手机号，在对方即将挂断时，匆忙开口：“还有一件事！请、请转告陆总，那幅画的名字是——《荣耀》”
墨笙早就预料到没那么简单，陆望舒对那幅画感兴趣，这是她唯一的筹码。像陆望舒那样的人，邮箱里怕是塞满了，她必须在陆望舒的记忆中定死一个点，一个能在成堆邮件中想起她的点。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墨笙的心也随之提起。
“我会转达的。”
一阵忙音过后，墨笙才松了口气。她向徐老太道谢后，回房拿出破旧的笔记本电脑，着手准备。
这场考验才刚刚开始。
另一边，助理挂断后，通过内部传讯给陆望舒发了一则简讯。
“陆总，墨笙小姐来电，已按流程告知。墨笙小姐让我转达，那幅画的名字是《荣耀》。”
陆望舒休息的间隙余光捕捉到这封留言，她的目光在《荣耀》上停留了片刻，抬手抿了一口咖啡。
果然还是个初出茅庐的小朋友啊。她了然的笑笑，眸中玩味更甚。这点聪明的小技俩让她对墨笙的兴趣范围逐渐松动，不再拘泥于才华。
“发我的私人邮箱给她，另外，关于她的背调尽快——陆。”
陆望舒能不假思索发出后半句话，将本该隐秘进行的背调光明正大的交付给助理，也是源自对这个助理的信任与能力的认可。
助理本名沈泠，在陆望舒身边做事已经三年有余。在陆望舒眼中她是无时无刻运转的精密仪器，在公事上永远不会被情绪所影响，同样也足够聪明，懂得察言观色，明白她的隐喻，清楚她未出口的指令。
陆望舒身边从不缺聪明人，沈泠恰好忠心伶俐、办事高效，够得上她用人门槛。
三年，沈泠靠自身努力成为陆望舒的首席私人助理，但对陆望舒的认识总是重塑推翻再重塑。每当她以为真正认识陆望舒这个人时，却又因她的言行举止摸不着头脑。
沈泠只知道陆望舒背后的家族影响力从上世纪便存在，尤其是金融行业奠基者之一，家族成员也大多从事相关职业，历经风雨的数代传承注重信誉与长期发展，受人敬仰却低调务实。偏陆望舒一意孤行选择了艺术，其中的艰辛无人知晓，最后她创办了自己的公司“艺核”，逐步成为业内闻名的公司，业务覆盖了全产业链，时刻影响着艺术市场风向，是新兴艺术家渴望签约的”终极殿堂“，连陆望舒本人也不再是单纯的收藏家，更是艺术界的权威，规则的制定者，被誉为”艺术界的凯撒大帝“。
夜幕降临，雨势渐弱。
陆望舒随手将西服外套递给保姆，瞥了眼撑伞离去的沈泠，转身上楼。
书房进门右手边是一张巨大的乌木桌，巨蟒的蛇身在冷光灯下泛着纯粹的融合着金属光泽的黑。桌面依次摆放着一本完整的《世界美术史》、一台超薄显示器、一杯喝了一半的单一麦芽威士忌。一整面书架放眼望去皆是各大博物馆藏品全集、艺术家全集、艺术市场年鉴和拍卖行图录……窗帘隔绝了外界的喧嚣，靠窗那面墙哲学、心理、经济学书籍围绕着中央麋鹿标本，而外乌木桌背后的那面墙挂着两年前便不再对外展出的某艺术家绝笔，而画布之下，是陆望舒定制的保险箱，被她封存埋没、无人知晓的秘密。
陆望舒轻抿了口威士忌，感受着酒精带来的辛辣刺激刺激味蕾神经，墨笙的作品集不期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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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开篇的《荣耀》到《落梅》的五幅作品，不论拍摄的背景亦或是粗糙的文件形式；画作的构图、色彩、明暗对比都值得陆望舒细细品味。
宁缺毋滥是她对这几幅精益求精的作品第一观感，画作比她想得要少，但都能看出是精心打磨过的。画布材质偏粗糙，拍摄背景并未刻意遮掩剥落的墙皮，生锈的窗柩。近乎自毁般的坦诚将画作极致的远超旁人的艺术造诣放置在自身所处的贫困环境并不惹人反感，反而让陆望舒看到了墨笙身上的真实。
在现实的窘迫和物资的匮乏下仍滋生出富饶的思想、深刻的灵魂，并将坠落的野心揉碎尽数倾泻进画作中。
陆望舒不得不承认，墨笙的这步险棋成功了。
比起画廊那天的匆匆一瞥，此刻的她才真正在墨笙的画技中嗅到了商机。
邮件正文只有一句话：如您所见，我想出人头地，并且，我值得。
雨渐渐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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