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生活很美好。对于此时的三井寿来说格外美好，因为身边的一切都很真实。
天上的云、窗外的鸟、篮球场上的牧绅一，活色生香。课业繁忙但张弛有度，而篮球赛填补课余，他和牧搭档，都是大学联赛里成名的好手，共同举起金色的冠军奖杯。
美玉上的微瑕来自牧几乎贴身陪着他——说看着更准确，不晓得为什么，这样粘人的牧绅一很古怪啊，他很闲吗？——和心底不明所以的缺憾感。他到底还少了点儿什么呢？
大三那年夏天，大学生篮球联赛之后，牧一身西装革履，特地约三井去“吃点好的”。三井看着牧那张商务精英脸憋不住笑，手指在他们之间比划了几下，“在家吃不好？你这样，我会以为你要办什么人生大事。”
牧温柔地点头笑答：“是大事，关于未来十年，够不够大？”
未来十年？三井被勾起了好奇心，去衣帽间换西装，敞着门说话：“什么事？”还好牧说的不是下半辈子。他摘下三件不同颜色的衬衫，比量给站在衣帽间门口的牧看，“哪个？蓝色、白色、咖啡色？还有件粉的我也很喜欢。”
“蓝的。”牧靠着门框望向阳台，外面在下雨，雨很密，视线不好，看不见远方的海面。他的声音带着忧郁，轻叹：“三井，你不觉得这场雨下太久了吗？多久没看过蓝天了，不如，让这雨停下吧。”
“下雨的事谁能说了算。”三井随口答，找一套比衬衫颜色更深的灰蓝正装西装，挤出些发胶在手心，将那些雪白的泡沫擦到头上，手指梳过短发，刻意留出几道明显沟壑，“哎，看我，帅吗？”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问牧。
“帅，呵，你一直是咱们球队最帅的。让雨停下吧，弄乱你的发型可惜了。”
“干嘛总跟我说雨，拿我当小晴娘？”真实莫名其妙。三井搭配上领带、丝巾、胸花、手表，然后匆匆回到客厅找纸笔，“稍等一下，我写个便条。”可拿着笔看着摊开的白纸却顿住写不下去，因为不知写给谁。
牧抽走纸，团成一团丢掉，拉起三井往出走，“写什么便条，走了，我来开车，请你吃西餐。”
雨似乎小了些，淅淅沥沥，地面上偶有积水，一圈圈涟漪彼此碰撞、激荡、消减，再被新的涟漪覆盖，往复循环看不见尽头。这场雨到底下了多久？要不是牧提起，三井竟没觉得古怪，这太古怪了，哪有一场雨下几年的道理。
他打开扶手箱，里面塞满了杂七杂八的零碎，钥匙、名片夹、纸巾、御守、u盘，打火机？他为什么有一枚白钢的防风打火机？他不吸烟、牧也不吸。他想找个小药瓶，哪儿呢？他越翻越心烦，头越来越疼，匆忙吼道：“我药呢？把药给我！”
牧赶紧靠边停车，放下车窗，“三井，你别着急，深呼吸。”
冷空气袭进车厢，三井觉得好了些，揉着额头靠在椅背上喘粗气，“牧，哪儿不对！一定有什么不对。我脑子很乱。你看见我的药瓶了吗？头疼。”
“怪我，不该说那么多。”牧的叹气里带着懊恼，“想点别的事。三井，我想约你一起退出篮球部办个时尚杂志，我们谈杂志社的事。手续批号什么的我都打听清楚了，但钱你得出个大头，我本金不够用。”
牧声音稳说得快，把三井的注意力吸引到新话题上。外面的雨又变得急促，三井寿的头疼缓解了很多，关上车窗，琢磨杂志社的可行性，“怎么突然有这种想法？”
“不是突然，早就想了。”牧幽幽地答。
……喂！牧！一起创业啊，你不会想毕业了去给资本家当牛做马吧……钱你不用担心，本金我问我爸借。人一辈子，自己闯闯多有趣……喂喂，委屈你啊？非得选我看你还是给我当牛做马比较好，哈……
你忘了，但是我记得。那是个晴好的天气，蝉在枝头欢快地叫。我还穿着篮球背心，坐在树下拿毛巾擦汗，你披了一件长袖衬衫，有几个光点透过枝丫洒在你身上，那么活泼。谢谢你曾把我拉进了你的未来规划，现在换我来引导你了。
天边有道光从乌云的缝隙里漏下来，成束的光彩，油画般的美感，秋日的爽快，日历上的红圈圈。
自己确实说过类似的未来规划？时尚杂志是自己除篮球之外的梦想吧。是什么时候说的呢？很久很久之前吧，久到自己都忘了。或者是随口的一句话，却被牧认真记住。牧真是靠谱的啊。“多谢。”三井说。
从创业开始，日子越发匆忙。刚起步总有各种各样的困难，约不上模特的时候，三井寿和牧绅一亲自上阵拍插页，约不到文案就自己写，没有广告少不得拉下脸去厂商跑公关。
时间的划过犹如风吹着脸颊，三井寿只知道自己很忙很忙，可是细节却模糊，推不开又抓不住。
43
等杂志社上了轨道，他们也毕业了。3月25日，毕业典礼。早上6点刚过，加了一宿班的三井从办公桌上爬起来，抻了个大大的懒腰，去茶水间倒咖啡。牧走到他身后，嘱咐他不要自己乱跑，一定要一起去。
“啊，好。”三井随口答应着，食指晃着一串钥匙出了门，“我先回趟家，我妈找我。你也回家收拾收拾吧，等会儿我回家去接你。”牧似乎还想说什么，他没听，大步走了。
他记不清什么时候开始，牧住进了他租的一户建。有种古怪感已经持续很久，久到很多年，关于牧。牧为什么总是约自己一起？总是让他“别乱跑”。
三井寿怀疑过牧是不是对自己有意思，牧从不缺女生追求，却一直单身不肯去恋爱。可细想，牧的神情话语并不暧昧，更像真怕自己跑丢了，要时刻拴在腰带上才放心。
怪怪的。
雨倾盆而下，狂风卷着雨水肆虐，可见度不超过二十米。三井不敢再思索旁事，把注意力都放在路况上。他双手握紧方向盘，仔细看前方，生怕有什么突然出现在路上。地面湿滑得要命，他尽量放缓车速以防来不及刹车。
他撞上过什么吗？怎么会怕到手抖。
拖拖拉拉回到家已经七点半，爸妈都走了，只留给他一串新车钥匙和一张便条，告诉他这是他的毕业礼物，典礼不能出席了，很抱歉。
他不耐烦地团掉纸条扔了。嘁，谁指望他们来着？从几岁开始的？国小毕业、国中毕业、高中毕业到现在大学毕业，文化祭、运动会、家长日，他们总是不在，他早不在乎了。反正有……牧？
啊，回去接牧吧，那家伙可是优秀毕业生代表，要在毕业典礼上致辞，不能迟到。全新的红色SF轿跑真不错，很酷，三井很喜欢，合适他如今知名平面模特的身份。
回程路上，雨小了些，三井打开一条窗缝，让清新的冷风吹进来，帮他平静情绪。凭心而论，他感受得到牧对他的情义很真诚，比“看管”深厚多了，所以他才能在忽略那点儿被束缚的不舒服，保持与牧的友谊。
那自己对牧的感情是怎样的？他们认识很多年了，上学在一起、打球在一起、创业在一起、现在连回家都在一起，只有卧室不在一起。因为都是男的吗？谁都没办法多向谁走一步。
也许这样最好。
毕业典礼平平无奇，跟无数可以想象的古板典礼一个模样。倒是晚上的私人派对令人向往。三井寿对着满衣柜的西服套装举棋不定，问门口的牧：“灰色、酒红、亮蓝，哪个？”
牧靠在门框上，笑答：“蓝的。很久没看见蓝天，三井，这场雨差不多该停了。”
这个场景很熟悉，三井寿扭头定定地望着牧绅一，“我们是不是说过类似的话？你为什么总跟我说雨停的事？”
牧温和地笑起来：“随口说说，这雨下得人心焦。出发吧，时间差不多了。你的新车很漂亮，借我开舍得吗？”
三井寿将钥匙抛给阿牧，笑答：“行啊，正好我懒得开，雨天太滑了。”
派对订在酒店顶层餐厅，餐桌、座椅和冷食酒水围出舞池。顶棚吊着浅黄色的灯，一串串从四周汇集到中央。墙壁到处拉出彩带，组成各色闪亮的图案。派对从校歌开始，没等放完DJ就被骂了。三井连着唱了好几天校歌，他不想再听见那段旋律。
来的都是他跟牧的好朋友，篮球队队友、杂志社的人，还有几个相熟的媒体朋友。他玩得挺快乐，只是眼神忍不住滑向交织在明暗中的无人角落，总觉得那里缺了点什么。
在他盯着墙角走神的时候，牧忽然出现在他视野里。牧换掉正装，穿了一件深棕色的丝绸衬衫，有几分风流，向他伸出手，“三井，跳支舞。”
“跟你？”三井用力拍打牧的手掌，呛到：“咱俩跳舞，谁跳女步？”
牧笑答：“那自然是你啊。”
“那算了吧。”三井摆手要走。
牧赶上去，手搭上三井的肩膀，无奈到：“好好好，我跳女步，来。”
灯光暗下来，曲子换成浪漫的华尔兹。三井扶着牧的腰……想笑，真够傻的，男人跟男人跳华尔兹，会不会有人偷拍啊？转圈时他的眼睛又滑到缺了点什么的角落里。
牧勾了三井寿一把，笑道:“什么都不会有。三井，我在。”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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