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筱原俊哉来接林原爱。
“你要杀信介？”林原爱问他。
筱原俊哉目光一怔，随即垂下。
“不能放过他吗？”林原爱问。
见筱原俊哉还是不说话，林原爱落下泪来，她怆然道：“你不能这样，你不能这样对他。是他救了你，你说过，如果不是信介，你在北条、足利家叛乱时就被杀死了，是信介冒险救了你，保护了你，也是他肃清了北条和足利两族，迎你回嵯峨野的。你怎么能这样对他？就算不论这些，信介是真的关心你的人，他对你的感情，难道不是真诚的吗，在这个嵯峨野？你怎么能……”
见如此筱原俊哉还是默不作声，林原爱心底一片冰凉，她道：“你一定要他死？”
筱原俊哉终于抬起头，眼里是难言的痛苦。
林原爱拔出藏在袖中的匕首，抵在他的胸口，发狠道：“我要你放了他！”
看到刺向自己的刀刃，筱原俊哉毫不惊讶，不退反进，刀锋刺破他的衣服，鲜血在白衣上晕染开来。
林原爱本就无意真的伤他，忙松了手，查看筱原俊哉的伤口，见刺得不深，只是皮肉伤，她流着泪道：“那么你是一定置信介于死地了。”她默默拾起掉落在地的匕首，划向自己的颈项。
“Sophie！！”筱原俊哉爆发出惊痛的呼声，冲上前将匕首夺走，刀锋在他的手掌划开深深的口子，同时林原爱的颈项鲜血涌出。林原爱毫不觉得痛苦，她用手摸自己的颈项，看到满手的鲜血，反倒欣慰地笑了，她一边落泪一边笑，道：“既然如此，你们两下不肯放过，就让我先走吧，至少不用看……”不论是筱原俊哉处决了高山信介，还是高山信介反杀了筱原俊哉，都不是她能接受的结局，她一定会恨死了活下来的那个，会恨不得杀了活的那个为死的那个复仇，而无论是高山信介和筱原俊哉都深爱她，就像刚才的筱原俊哉那般，是不会躲避从她的手中刺出的刀刃的，如此，还是……他们中将不会有胜利者。还是让她先死，至少他们能有一人能生还。
筱原俊哉抱着她，双手都死死捂着她的颈项，他大声呼喊，在外待命的医生迅速赶了进来，为林原爱包扎伤口。林原爱这一刀虽然用力，却没有划破颈动脉，流了许多血，还是被止住了。
林原爱不肯和筱原俊哉回嵯峨野，当她回到高山信介身前，高山信介看到她颈项处缠着的厚厚绷带，露出痛惜的目光，却没有再开口劝她回筱原俊哉身边。
接下来的几天里林原爱几乎寸步不离高山信介，甚至夜里也不敢合眼，她生怕一个不留意，高山信介就会被筱原俊哉派来的人带走。如果筱原俊哉真的杀了高山信介……林原爱的心都在颤抖，那她该怎么办，再杀了筱原俊哉为高山信介复仇吗？可那对死去的高山信介又有什么意义呢，她又真的下得去手吗？
惊虑之下，林原爱人瘦了一圈。医生来给她换药，高山信介看着她颈项处的几道深浅不一的伤口，眼中只有不忍。
“别再做这种傻事了。”他说。
林原爱丝毫没有在听。
“爱，你听我说，”等医生离开，房内只有他们两人时，高山信介道，“我的命运已成定局，但我不要你给我殉葬。俊哉深爱着你，他手下的人和你也没有仇怨，你把孩子打掉，我想以俊哉现在掌握的话语权，他要娶你没有人再能反对，想必这也是他这些年顶住压力没有娶妻的缘故。”
林原爱也还一如既往地爱着筱原俊哉，自然是愿意和他相守终生的，如果没有高山信介，和期间发生的事情的话，那么如今的局面，对他们来说，倒可以说是苦尽甘来了。
“你呢？”林原爱低着头，怔怔地落下泪来。她去到筱原俊哉身边，自然是可以平安无忧的，可高山信介呢，就要独赴地府，一个人走在暗沉沉的黄泉路上……
“爱，不要想我的事了。”
“还记得，去年我们在树下发的誓言吗？”
生不相负，死不相离。
“——现在，你要我走？”
忆及当日情景，高山信介的眼中也闪动泪光，但他如今，却惟愿他心爱的人不要遵守诺言。他何尝不知道她的性格呢？不正是看到了她至真至性的灵魂，他才对她倾心相许吗？可如今，这至诚的性情，却成了妨碍她活下去的最大阻挠。
“爱，我希望你活下去。希望你平安、喜乐，无论这份喜乐是谁带给你的。之前我向俊哉要你，是因为我觉得我比他更能保护你、爱你，如今，我已经失去这份能力，而俊哉却拥有，所以，我想把你归还给他。”
“不是他让我爱你——”
“我知道。”高山信介握住她的手，“我知道，我是强人所难。但是，我希望你能熬过这段时间。痛失所爱的痛苦，我怎么会不知道呢？那会把人逼疯，折磨致死。失去你的爱的痛苦已经让我承受不了了，我不敢想象如果你死……我会怎么样。也许会发疯，会毁掉能毁掉的一切，最后把自己也毁掉吧。爱，我相信这份痛苦落到你身上也是一样的。很抱歉让你遭受到这样撕裂灵魂的苦难。如果别无选择，我会让你和我一起死，作为高山信介的妻、高山家族的儿媳死去。但，你是可以活的，你爱着俊哉，俊哉也爱着你。虽然我之前一直不愿意承认，但我心里是明白的，你对俊哉的爱远胜于对我的爱，俊哉对你的爱，或许也胜于我对你的爱，你们之间的牵绊，是比谁都深的。也许我正是见到了这份牵绊，心生羡慕，才强求于你的吧。爱，你的生活本来可以不受我的打扰的，和俊哉宁静地相守至今。很抱歉，惊扰了你这半生，让你受了这么多磨难，如今还要面临这场死别。这些话，倘若还在往日，我是一生也不会说出口的，不论有多少不甘、多少愧疚，也一定会将你强求在我的身边。也许是诸天神佛也看不下去了，所以要我早日去赎罪吧。不过，哪怕要受十世轮回之苦，我也不后悔。”
林原爱静静地滴泪。
“别哭了，爱，你知道，我最舍不得你哭。”高山信介叹息着，为她拭泪，“答应我，难过一段时间了，就渐渐忘怀了吧，不要执念于此，就将这段时间，当做是我对你的强求吧。有俊哉在，我对你的事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看来你已经将后事都安排好了。”林原爱颤声道。
“只有你的事。当时我和俊哉就约定好，无论之后发生什么事，哪怕是高山家族倾覆也好，筱原家族坍塌也罢，只要我们一人尚在，就一定要护你周全。这场战争，是俊哉胜利了，之后完成这个诺言的，就是他了。”高山信介爱惜地凝视着林原爱的眉眼，“忘了我也没关系，哪怕是恨我，我也不会有怨言。我不是那种小心眼的男人。此生能得到你的爱，已是大幸，死后所愿，唯有你一生平安顺遂。”
“别说了，信介。”林原爱的泪水又要涌出来。
“好了，不说了。”高山信介道，顿了顿，望着林原爱隆起的腹部，“爱，把孩子打掉。”
“什么？！”林原爱霍然抬头。
“这个孩子是不能活的。不能生下来。趁现在月份还不太大，抓紧时间打掉吧，明天就安排你住院——”
“这是你的孩子！——”
“正是因为这是我的孩子。”高山信介严肃地道，“因为是高山信介的孩子，他才不能活。这是条件，你可以去俊哉那里，这个孩子不行。”
林原爱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见她这样，高山信介不得不向她解释道：“爱，你还不明白吗？所有人都看着这个孩子。我死之后，这就是我唯一的血脉，纷争的起源。支持我的人，就会以这个孩子为旗帜起事，俊哉那边，就会不得安宁，就像必须处置我一样，他也将不得不处置这个孩子。我不想留下这样的祸根，不想让我们的孩子在尚还在襁褓之时时就经历这些争斗，更不想将你又卷入漩涡中。你去俊哉那里，其他人不能有意见，哪怕你曾是高山夫人。可如果你带着这个孩子去，俊哉会为难，他手下的人更不能容忍，我怕他们为了除掉孩子而对你下毒手。”
“……你担心他会为难，就不担心我为难吗？”
“爱……”
“别说了。”林原爱站了起来，“我不会去医院的。”
她还记得，高山信介是多么期盼能有一个孩子，他那样热情地拥抱着她，对她说他决不许她打胎，希望她为他诞下骨肉。他的热切期盼，让本淡薄的她的心，也有了温度。可如今她腹中的血肉，却不受任何人的欢迎。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