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元哥哥说......”苏知之喉头哽住。
“他去关外贩皮货了对不对?”小满突然笑起来,露出两颗虎牙,“三年前他送我这发卡时也这么说,可我知道……”
她掀开围裙,腰上缠着条褪色的青鳞腰带。
小满像是陷入了回忆之中:“那年山洪冲垮学堂,是阿元哥哥用蛇尾卷住房梁。
他总说蛇妖最怕被人看见真身……”眼泪砸在松子糖上,“可他救我们时,鳞片都被瓦砾刮掉了……我不怕他,替他包扎了伤口,他就记下了我。”
“后来……学堂里的小伙伴们都被坏人捉了去祭鼎,是阿元哥哥与坏人做了交易,把我从坏人手里救了下来。
坏人让阿元哥哥吞下了一块玉,我只知道那玉日日都要吸食哥哥的血肉。
坏人用我威胁哥哥,如果哥哥敢突出这块玉,坏人就会杀了我。
这么多年下来,哥哥……□□日被吸食血肉。
从那么大的一条蛇,变得越来越瘦,都已经皮包骨了……
我到过悬崖边,想这么跳下去一死了之,好过成为连累阿元哥哥,成为他的累赘。
可是阿元哥哥发现了,他在我身上施了个咒,只要我意外死于非命,他也会被咒印反噬而死
他却总说自己没用,不能让我摆脱坏人的控制……不能让我自由……
可在小满心里,他是世界上最好的哥哥……”小满哭得不能自已,蹲在地上缩成了一团。
苏知之手中江元留下的鳞片突然飞到了半空中,一闪一闪地发出青光,悬停在半空,下一刻就碎成万千青色光点。
驿站窗外的雪骤然静止,油灯的火苗凝成琥珀色的水晶。
“这是……”苏知之的指尖触到光点,无数属于江元的记忆碎片涌入脑海,原来是江元在鳞片里封存了最后的神识。
光点汇聚成青衫书生的虚影,正是江元的模样。
“阿元哥哥?”小满怔怔伸手,指尖却穿过那片衣袖。
虚影弯腰捡起她掉落的红头绳,动作熟稔地替年幼的小满扎好辫子,就像过去十几年间每个清晨做的那样。
"阿元哥哥……"小满的眼泪悬在腮边。
虚影不会应答,只是轻轻拂过她发顶。
青色光点突然暴涨,将整个驿站裹进朦胧柔和的光晕里。
苏知之感觉脚下一空,再睁眼时已站在炊烟袅袅的村口。
“是江元的筑梦术。”姜澂的剑穗无风自动,“他在用残魂补全这孩子的遗憾。”
晨雾中有稚嫩的读书声传来。
十岁的小满坐在学堂第一排,辫梢系着褪色的红绳。
年轻的教书先生执卷走过廊下,青衫袖口露出截蛇鳞纹的绷带——正是以前的江元。
“今日教《诗经》里的《淇奥》。”虚影的江元点着竹简,“有匪君子,如切如磋.……”
小满突然举手:“先生!这句是说阿元哥哥这样的君子!”
满堂哄笑中,小姑娘急得掏出一包压扁的松子糖:“上次您教'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我……我这是……”
梦境空间突然扭曲。
苏知之看见真实的成年小满站在教室角落,泪眼朦胧地望着这幕。
她想触碰那个窘迫的小女孩,手臂却穿过幻影。
“这是她第一个遗憾。”姜澂轻声道,“没能正经送给江元一次谢师礼。”
光点重组,场景变成简陋的农家小院。
八仙桌上摆着歪歪扭扭的寿桃馍,九岁的小满正吃力得踮着脚往门框上挂艾草。
江元提着药箱进门,袖中滑出串彩绳编织的铃铛。
“祝我们小满年年岁岁……”
“平安喜乐!”小姑娘抢着说完,突然拽住他衣袖,“阿元哥哥能不能答应我,明年生辰还来吃面?后年也是!要连续八年!”
江元的笑容凝滞一瞬。
现实的小满冲进院子,对着正在许愿的小女孩大喊:“不要定八年!定明天就好!明天再……”她的声音戛然而止,看着年幼的自己兴高采烈地把松子糖塞进江元嘴里。
雪花穿透屋顶轻轻飘落。
苏知之突然发现那些“雪”都是细碎的青色光点。
她猜到了,江元的残魂正在渐渐消散。
最后一个场景是县城灯会。
十五岁的小满穿着新做的藕荷色衫子,发间别着江元送的珍珠簪。
江元举着鲤鱼灯走在前头,胸口的衣衫却隐隐透出血纹。
“哥哥背你回去吧。”他蹲下身时,前胸的鳞片渗出的血迹更多。
小姑娘伏在他背上数星星,没看见青衫渗出的血迹。
现实的小满冲过去想推开当年的自己,却只能徒劳地穿过幻影。
“原来那晚他这么虚弱……”成年小满跪在长街中央,“我竟还闹着要吃西街的桂花糕……”
梦境开始崩塌。
江元的身影越来越淡,他最后摸了摸小满的头,从怀中取出个油纸包。
已经长大的姑娘颤抖着接过,里面是一包发潮的桂花糕。
“我知道的。”小满突然抱住即将消散的光影,“你每次用妖力筑梦,鳞片都会疼得发抖……”
小满的眼泪滴在青衫上,“这次我不哭,你也不要疼好不好?”
江元的虚影笑着没有说话,最后的最后,一切溯回到一场漫天大雪里,江元在大雪中看到一个已经被冻得发紫的婴儿,已经气息奄奄。
蛇类本是冷血动物,他将孩子盘起来挡住风雪,孩子的生命却还是越来越弱。
他本性怕火,犹豫了一下,还是捡来了柴火生了火,复苏了孩子。
最终,他替孩子找了一户好心的人家收养,每年给那户人家一些金银。
“原来竟是如此吗?怪不得哥哥说小满这个名字听来温暖,是个好名字。”小满哭着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她是江元在风雪中捡来的孩子。
漫天光点化作一场青色的雪。
有颗湛蓝的珠子落在苏知之掌心。
“这是江元未被炼化的舍利,天下之大,竟在一只妖身上看到了功德圆满的舍利。
人与妖的差别,不在于种族,在于心。”姜澂感喟道。
驿站重新浮现,小满的脸上满是泪水,嘴角还噙着笑。
桌上安安静静地躺着一枚青鳞胸针,在晨光中流转着温柔的光,这是江元留给她的礼物。
苏知之的指尖摩挲着温润的舍利子,识海深处,破碎的记忆里,涌现出了一句“鸿蒙之气,生化万物”的话。
她的指尖忽然察觉到舍利子里微弱的脉动,握着舍利子的手突然泛起青芒,那些尚未消散的记忆光点在她识海里拼凑出残章,画面中,她曾经似乎用鸿蒙之气为军营战死的灵兽和军人重铸魂魄。
她下意识地将舍利贴在眉心,鸿蒙之气如丝如缕渗入其中,舍利子之中,竟蜷缩着条发丝粗细的碧色小蛇。
“他还有一缕命魂!”苏知之激动地抓住姜澂手腕,“我试一试!”
姜澂蹙眉看着苏知之毫不犹豫地割破掌心,平日里训练受伤也要哼哼唧唧半天的人,现在激动之下似乎屏蔽了她的痛觉,纯阳之血裹着青莲虚影将舍利子托起。
“也就是她这性情才会做出以身封魔的傻事,如此不爱惜自己。”姜澂蹙眉,心疼地看向苏知之,心中想着。
鸿蒙之气从苏知之体内不断涌出,凝成蚕茧般的雾气,隐约能见其中游动的小小碧影。
血珠滴在光茧上的刹那,整片长白山的灵气都朝着驿站奔涌而来。
驿站突然刮起腥咸的海风,窗外飘雪竟化作细碎贝壳。
“以我精血,养尔神魂”苏知之念出破碎的记忆中熹宁神女的口诀,发间忽现莲花金钿。
青鳞胸针突然飞入光茧,与小蛇额间蛇鳞印记完美重合。
光茧碎裂时,拇指粗的小蛇跌进松子糖纸包,有尾青鳞小蛇怯生生探出头,额间两点金纹恰似当年江元化形时的模样。
它碧玉般的鳞片下浮着淡淡金纹,头顶两粒芝麻大小的凸起,竟像是未成形的龙角。
“是阿元哥哥的气息......”小满颤抖着捧起纸包。
小蛇亲昵地蹭她虎口伤疤,那是当年小满为江元采草药时留下的。
姜澂目光如鹰隼,突然用剑尖挑起蛇尾,鳞片逆光时显出鲛人族的潮汐图腾:“南海鲛皇的祝福印记?看来当年鲛人族在赠他潮汐图时,还留了道保命咒。”
小蛇懵懂地蹭了蹭小满的指尖,突然钻进她袖中熟门熟路地找到内袋,那里常年放着颗松子糖,是江元从前每次受伤后小满偷偷塞的。
“他还记得我?”小满颤抖着捧起袖中小蛇。
“新生灵智如白纸。”姜澂轻触小蛇冰凉的鳞片,“但本能记得最深的执念。”
“它的样子似乎和之前看到的不同。”苏知之也发现了江元未成形的龙角。
“算是因祸得福,龙纹玉佩在他体内这些年,龙气也随之进入他的神魂。
肉身和神魂容易消散,但舍利子难以消散,这龙气便寄居于舍利中,在他化形时助他一臂之力,如今他已是半龙,日后若有机缘,这华夏又会多一条龙。”姜澂解释道。
“那真是太好了!”苏知之由衷开心,“我这就结了和江元的契约,让它好好生活吧,这些年他过得太苦。”
“你耗费神魂救他,最后还要放弃一条半龙做你的契约兽?普天之下恐怕没有这样的人。”姜澂不可思议道。
“我答应过他,绝不拘着他自由,江元已经为别人付出了所有,他该过他想过的人生。
这约定即便他忘了,我记得。”苏知之看向小蛇,口中默念口诀,朝着小蛇眉心一点,毫不犹豫地解开了江元的约束。
“好啦,现在你是一条野生小蛇啦。”苏知之开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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