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给龙王？？？
苏潋歌当时听到这话只觉————荒唐！
“老涂，你来我家之前是不是吃酒了？大白天的说什么胡话，什么嫁给龙王。”
“潋歌，是我老涂运气不好带累了你，可今日便是龙王娶亲，村里一定一定要送出龙嫁新娘。”
苏潋歌觉得他脑子有病，拉起他就要带他去就医，不管诊金要多少，她刚猎了头虎，要钱管够。
可拉不动的村长，皱巴巴的村长，就像沼泽地里长出的歪脖子树，瞧着腐朽又还活着，于是结出的荒诞果子竟也是真的。
他是说真的，她也就拉不动了。
顾知俨然是合格的听客。
他只是听着，情绪却不会轻易被左右，而且很快就找到其中说不通的点儿。
“龙王娶亲的当天申时，老涂村长才上门告知你，你是龙嫁新娘。”
“这般临时，就像是专门要打人一个措手不及。”
“一日过去大半方才告知，他可是怕提前说了你会早做准备，再横生枝节？”
“那肯定呀！”
苏潋歌想也不想就应道：“我能是束手就擒的人么？”
顾知垂眸一笑：“你自然不是，”而后抬起眼，就问：“那么，你怎么就应了？”
苏潋歌一怔，呆呆地看着顾知，就见他嘴里问着，眼里还藏着一丝不赞同：
“你既能三拳打死虎，如何就没把大放厥词的村长打出门去？”
“申时即哺时，吃饱了饭，你还跑不掉么？”
“等避过龙王娶亲日你再回去，便是村长又能奈你何？”
“因为———！”
控诉的咽喉仿佛被只大手掐住。
“因为……”
失了空气的焰火只余轻烟一缕。
跪着都堂堂的苏潋歌忽然就垮了双肩，低下头颅，再开口，话音里都带着无力：“我不能跑，村里没有多少姑娘了。”
顾知神色微动：“所以……你是怕祸及旁人？”
苏潋歌闻言霍然抬首：“她们不是旁人！”
*
苏潋歌在很小的时候就发现，村里的姐姐们刚到爱美的年纪，就要急急忙忙地出嫁。她问她们为什么，她们也是不懂的，只说是父母的安排，说每个姑娘到了爱戴头花的年纪，便是到了盖红盖头的时候。
苏潋歌比起头花更爱果子，便说若她一辈子不喜欢戴头花，是不是就可以一辈子不嫁人。姐姐们都笑她傻，她们说她还没长大。她们还说，等她有一天也成了姐姐，不管爱不爱戴头花，一定一定要找个人嫁，不然就来不及了。
“来不及了？”
“到底是什么催得她们这么急？”
“我以前不懂，现在明白了————”
“急啊，确实是急，再不嫁人就要被拉去填海了怎么不急？”
“所以没有人管你爱不爱，就只是……年纪到了。”
苏潋歌说完都觉可笑，忍不住一声嗤。
嗤当时懵懂无知的自己，嗤如今还冥顽不灵的村民，还有狗屁的海龙王，狗屁的祭海礼。
“大人，我自小采珠，敬畏大海却不信龙王。”
“若世间当真有龙王，风雨皆由它所掌，它要香火要供奉要世人跪拜，这统统使得。想要牲品，我也可以立刻上山，为它猎虎猎豹猎熊瞎子。”
“但要新娘？”
“这简直可笑！”
于是死灰复又燃，气焰愈高涨。
苏潋歌越说越是火大，直将矛头指向把祭海礼奉为圭臬的完蛋师爷。
“敢问师爷，你饱读诗书，学识应当比我这只认全了字的强一些。你能否答我，青鸟和鱼怎么相爱？人跟龙要怎么成亲？说是说龙嫁新娘，其实你我心知肚明，就是人牲吧？”
汪师爷果真跳将起，仿佛家里的神龛让人砸了：“不可妄言！”
“是我妄言吗师爷？”苏潋歌仰着下巴，一脸不逊：“那为何整个泓泽县，只我们五个村的姑娘，年不到十五便得急吼吼出嫁？若嫁给龙王当真是什么好事，怎么就被人避之唯恐不及？还有————”
“被献祭的分明是姑娘，为何抽签的是男人？嫁又不见得你们嫁。”
“荒谬！悖逆！”汪师爷指着苏潋歌，脸红脖子粗：“哪儿有男人出嫁的道理？！”
“怎么没有？”苏潋歌眼睛都瞪圆了：“入赘啊。再说了————你又知道龙是雄的还是雌的？！”
“你———”
汪师爷怒火中烧，忿然作色，指着苏潋歌的指头都直发抖。
顾知见状又拿镇尺做了惊堂木，重重一拍桌案：
“够了！”
“这里即便是二堂，也不是你们能够放肆的地方！”
说完他朝身后使了个眼色：“石头，给汪师爷看茶。”而后回正身子，看向苏潋歌：“至于你———”
苏潋歌心一下提到嗓子眼儿，却听顾知简简单单三个字：“你继续。”
“噢。”
于是一颗心又轻飘飘落回肚子里。
苏潋歌不知是否是自己错觉，隐隐就觉得顾知是站在她这边。或许正是因为五十五年前的故事给所有泓泽百姓的脑子都灌了水，而只有他这“泓泽外人”，还有她这才听说故事的“泓泽内人”，没教愚昧的脏水湿了鞋。
一时间，腾腾怒火似乎也被浇熄灭，只是她再要开口，却又卡了壳：“诶大人，我说到哪儿了？”
顾知无语。
顾知扶额。
“你说你敬畏大海却不信世间有龙王，质疑祭海礼的存在，也疑心所谓的龙嫁新娘不过是被当成人牲。”
他说着一顿，复又看向苏潋歌，神色微肃道：“你既有千般不愿，万般不信，如何就肯上舟轿？不逃是怕殃及，那上舟轿————”
“期间可有遭人胁迫？！”
“呃……”
第一次，苏潋歌横冲直撞的目光终于知道躲避。
那捆了又捆的绳索是否算胁迫？
那趁乱塞进她手心的采珠刀又算什么？
她不懂村民们既狠得下心一言不发，步步紧逼，为何又在她上舟轿后哭红双眼，嚎得比她还悲伤。
她也不懂自己怎么就对麻绳和采珠刀避而不谈，还要反问顾知：
“大人……如果你关心的人正在做错事，以后可能还有继续错下去，你会不会想要说说他们，教教他们，甚至骂醒他们？”
于是顾知懂了。
她是没有办法一走了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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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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