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餐馆的门突然被推开,浓重的机油味伴随着粗糙浑厚的声音一起袭来,“哟,这不是铁蓝么?在餐馆就忙活上了?”
米久和铁蓝都吓了一跳,赶紧抬头看向门口,正撞见液压机械义体折射的冷光。
来者四肢和一半的躯干都换成了金属,虬结的液压管在关节处盘踞,光头与络腮胡形成一种吓人的幽默。在看清与铁蓝亲密的人之后,这人更是一笑,比划了一个低级的手势,“蓝老弟,你的小朋友,很漂亮啊。”
野狼此话一出,米久瞬间黑了脸,太阳穴突突直跳。他不认识野狼,他只知道从来没人敢用这种打量货物的眼神看他。他的火气从腔子往喉咙上涌,手指狠狠捏住了桌沿。
“你眼睛让机油糊死了!”铁蓝立刻骂道,皮鞋重重跺地,震得餐具一跳。
野狼一愣,铁蓝这人平时玩笑得起,今天怎么……
米久握紧了餐刀,大腿一抖就往起站。
铁蓝率先闪身上前,脚往野狼的膝盖窝踹下去,在野狼耳边低声说:“米氏能源。认个错,你惹不起。”
野狼顺势一跪,金属膝盖哐地砸瓷砖上,冷汗混着机油从额角滑落。“小哥恕我眼拙。我这破嘴该打!”他赶紧陪笑,突然察觉对方正盯着自己脖子上暴露的主液压管,像准备扑击的猫科动物。
米久冷笑:“你们俩挺熟的,铁蓝,啊?”
铁蓝尴尬地松开了野狼,对米久笑道:“我在他手上进货。”
打卡器突然发出刺耳蜂鸣:“请店员阿诚在1分钟内完成打卡。”液晶屏上的红光映在野狼脸上,像某种赦免信号。
野狼匆忙笑说:“哟,我不耽误餐馆打烊了。二位,”他抱拳拱手,“见谅,咱后会有期。”说完,像个耗子似的溜了。
铁蓝松了口气,回到米久身边,握住米久持刀的手,“不是跟他熟,动起手咱们吃亏。”毕竟对面满身合金材料,一招不慎容易受伤。
米久哼了一声,往天花板上白了一眼,抽手出来。没防备,餐刀划过铁蓝的手掌,划出一道血珠。
铁蓝倒吸了一口冷气,“疼。”
米久恶狠狠地说“活该”!手却很诚实地扔开刀,展开铁蓝的手掌,抓到灯下细看。刀口不深,但横贯着,突兀地截断掌纹。米久心疼得深深皱起眉,“碰那种脏东西,真想把你拆了消毒。”
暖光灯下,米久后颈的碎发毛茸茸的。铁蓝心说那里很好揉,温柔地笑了。
“哎呀,我给你包一下。”见状,阿诚手忙脚乱地去翻找急救箱。小依叼着纱布从围裙口袋钻出来,银尾巴像节拍器似的摇晃。米久扯开纱布按在铁蓝掌心,一道殷红渗透出来。
铁蓝任由米久包扎,对阿诚笑道:“你住哪里?顺路的话,搭个伴。”
阿诚指了个方向,高兴道:“那太好了。我家不远,请你俩进屋喝杯水。”小依把脑袋卡在口袋边缘,赞同地“嗯嗯”。
阿诚这样的工人当然住蜂巢胶囊舱。这里比想象中更逼仄,地板到天棚只有2米高。米久弯腰进门,额头仍差点撞上门框。
正六边形省建材,空间利用率却差,床和桌子都折叠在斜面上,像被塞进了一个扭曲的几何世界。门对面是一个小小的换气窗,向外看去,是另一栋蜂巢舱排列齐整的小窗子。
阿诚变戏法般从墙边抽出一张折叠椅,随即窘迫地僵住。他只有一张。他笑道:“请稍等,我去邻居家借。”
“不用不用。”米久开口阻拦,可阿诚已经跑出去了,便由他去。
米久的目光被餐柜吸引,各色能量块码放得像彩色砖墙,配料表上清晰标注着不同口味,剩下的则是“符合营养剂”这样敷衍的内容。
他有些担心:“阿诚总吃这个?”
阿诚刚好回来,胳膊底下夹着一张折叠椅,手中捧着四块饼干。始终站在他肩膀上的小依此时眼睛闪亮,赞扬道:“因为阿诚很聪明,阿诚说能量块又饱腹又镇痛,性价比最高了!”
阿诚窘迫地笑了笑,往杯里掰压缩饼干,碎屑簌簌落下,“喝一杯饼干液吧,我们都很喜欢这个。”暖水瓶喷出的白雾模糊了他的笑脸。
铁蓝的视线停在窗户上方正嗡嗡作响的换气扇上,空气净化器的出风口飘着米氏慈善基金会的标贴。
阿诚把冲好的饼干液递过来,杯底沉着未化开的结块。“去年慈善项目装的。自从装了它,我都没感冒过。真的感谢米氏。”
米久偷偷对铁蓝露出笑脸。铁蓝微微点头,对阿诚道:“太晚了,我们走了,你休息。”
蜂巢公寓的走廊又窄又长,低瓦数的节能灯只照亮头顶,随着他们的脚步亮起,又在他们身后熄灭。
“要不要这么节约。”米久叹了一声。因为好奇,他一直左右顾看。门是统一格式,上面倒是挂了很多私人的东西。很多门上系着手绢,不同颜色的,有的边缘已经抽丝了;有的门上刻着奇怪的符号,刀片状的、齿轮状的,其他的。
“那个?”米久指着一扇画了荧光粉色眼睛的门。
铁蓝对他压了压手,“那是占卜师。”
刚说到这里,门缝地下突然塞出来一张已经磨损的卡片,上面不知用什么材料书写着:吉凶预兆、梦之解析,5能量块每次。
米久捏着卡片一角,不知该塞回去还是该扔掉。
铁蓝的目光更关注墙角的电线。净化器线路从每一户单独接出,最终汇入走廊顶部被黑胶布包裹的主干线里。
他有意放慢脚步,沿着电线走向前行。米久感慨着此处环境糟糕、生活不易,丝毫没有察觉铁蓝的视线正追随着那些电线。
“确实艰难。”铁蓝轻叹,“有时候我觉得,晨星区这些打工人活得比我们下城人还要辛苦。”
他们来到电梯口,电线却拐进了旁边的步梯间。铁蓝眼中闪过一丝兴味:“走下去怎么样?只有六层而已。”他朝楼梯间偏了偏头,“你很少走楼梯吧?”
“好啊。”米久笑着应道,像个发现新游戏的孩子,轻巧地跑下楼梯。他在转角处停下,转身望向铁蓝,嘴角还挂着明亮的笑意。
就在米久回头的那个位置,电线接入了一个神秘的黑色小盒子。那装置突兀地挂在墙上,既不像稳压器,也不像常见的电力设备。铁蓝的心头掠过一丝异样。
“米久,”他状似随意地问道,“在你眼里,你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个问题在米久心里激起一阵涟漪。他猜测铁蓝可能是在考虑猎枭小队的事,又或者是担心父亲反对他们交朋友。这个念头让他的心跳漏了一拍,他下意识别过脸去,掩饰脸上突然升起的热度。
“我爸啊……爱笑,挺温柔的。不过有时候,”米久笑了一声,压低嗓音模仿起父亲的腔调:“你明白的,我为你选了最好的——他一这么说,我就知道完了,他已经决定了,不会再听任何解释。”
铁蓝被逗得笑出声,伸手揉了揉米久的头发,“你是独生子?很罕见吧,在核心区。你父母真的很爱你。”
“我知道,所以……”米久摩挲着裤子口袋的边缘,他从未意识到自己这个动作其实是受了米明澈的影响。
他二人已经走出蜂巢。此时很晚了,街上已经没多少人。风有些凉,铁蓝自然而然地走到挡风的那一侧。
米久报以一笑。他想到自己的过敏体质,觉得自己辜负了父母这份爱,又怕这话在铁蓝听来像是炫耀。他捋不清,索性不说了,换了话题:“住蜂巢舱的人,都是单独一个人吗?那屋子太小了。”
铁蓝点头,“只会越来越挤。生育配额申请数年年创新低,治理厅不得不用更多平衡人来填窟窿。卫星区也一样。只有核心区和下城仍保持家庭结构。”
“为什么?”米久不解。
“在下城,家庭对于生存有重要意义。瘸子给瞎子指路,瞎子背瘸子过河——我们那里,需要共生。”铁蓝嗅了嗅风,点了支烟咬住,轻飘飘笑着,“在上城,晨星区的人吃着抑制剂,卫星区流行只爱自己那一套。而核心区是不同世界,越靠近权力中心,越需要血缘锁链,核心利益不是单身贵族能守住的蛋糕。”
米久从铁蓝眼尾细腻的纹路里捕捉到了心酸,一种与铁蓝很不搭配的味道。他故意撞了下对方肩膀,“别这么悲观嘛,我还是见过很多爱情的,我爸妈就是。”
这世上有多少爱情?能打动几颗机械心脏?铁蓝突然拉着米久闪进旁边小巷,将他堵在墙上粗糙的掌心抵住他的后腰。两人额头抵着额头,呼吸纠缠在一起。铁蓝止不住低笑,米久是个不可思议的宝藏。
机油与烟草的气息在狭小空间里发酵,摩擦着米久的鼻腔。他有些醉,晕乎乎的,手顺着铁蓝背上那条结实的肌肉游上去,又顺着他坚硬的胳膊游下来,不自觉地寻向铁蓝的手,指尖扣住他的手心。
听见一声压抑的“嘶~”米久想起了铁蓝手掌上的刀伤,一阵心疼,“啊!伤口!”
他慌忙松开,却又立刻抓回那只手,捧到眼前,“疼吗?”
“不疼。”
“撒谎。”米久带着气捏了一下,见铁蓝指头弯曲,又后悔了。
血又渗出来,米久突然想到一事,利落地解下太阳花治安协议,刺破自己的指尖之后,又用针尖蘸取了铁蓝伤口处的血珠。全息投影在两人之间展开,米久飞快地勾选条款,签下名字时笔迹都带着心跳的频率。
“戴着。”他把协议拍在铁蓝胸口,“省得你整天和那些危险分子混在一起。”
用血珠分享权限,真的不会太暧昧吗?铁蓝看着协议上跳动的“优先保护”字样,喉咙干痒。米久已经转身跑向车站,风衣下摆鼓起,像只慌不择路的白鸟。
白鸟蓦然回眸,对灯火阑珊处的男人一笑,“明天啊!答复我!别忘了!”
晨星区的垃圾场是片被刻意遗忘的荒原。治理厅的监控探头在这里集体失明,连象征性的红眼睛都懒得亮起。他们默许这片阴影成为压力的泄洪口。
阿诚弓着身子钻过铁丝网的破洞,动作熟练得像只真正的老鼠。半米高的缺口刚好容他通过,连衣角都不会勾破。这是贫民窟老头教他的:没人在意低档次拾荒区里的小老鼠。
当目标足够卑微,猎食者也会对你视而不见。比如塑料废品区。帮派看不上这些边角料,淘一晚上最多换两块能量块。但对阿诚来说,每一片反光的塑料都是宝藏。
“就在这儿找找。”他的硅胶机械手在垃圾山上翻找,发出沙沙的声响。小依趴在他肩头,轻声哼着他最爱的歌。每当阿诚找到值得装进麻袋的零件,小依就会蹭着他的脸颊、晃着尾巴说:“阿诚最厉害了!”
彩虹般的光斑进入视线。阿诚手脚并用地爬过去,像攀登一座梦想之山。那是块全息投影仪的导光板,足有两个巴掌大。
“够给你充一周的电了!”阿诚把导光板举到小依面前,让彩虹光在机械猫的眼睛里流转,“你真是我的幸运天使。”
“幸运?”小依歪着头,爪子搭在他手腕上,高兴地晃了晃尾巴,“阿诚的手好暖啊。”
阿诚的思绪飘向米久。纳米风衣折射的光,就和眼前这块导光板一样绚丽。那是一颗天生就该高悬的明星。还有陪在他身边的那个男人,粗糙得像块下城的废铁,却能被那样的明星照耀……
“幸运!小依最幸运!”机械猫突然蹦进他怀里,打断了他的思绪,“阿诚也最幸运!阿诚找到的都是最棒的!”
夜风突然变得温柔。阿诚抱着小依爬上垃圾山顶,把她举到眼前。小依的机械眼珠在月光下闪闪发亮,是独属于他的两颗星星。
远处突然亮起奇异的光芒,投下他们俩的影子。影子在废品堆上交叠,像一对正在亲吻的恋人。阿诚把小依搂进怀里,小依的尾巴悄悄缠上了他的手腕。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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