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
伴随一声长鸣，远远的，深蓝火车头亮着灯，以百公里的时速疾驰而来。
庞大的怪物眨眼间逼近，脚下大地在震动，头顶无数条电线晃动，间隔着的电线杆似乎也随之摇摆，铺在轨道下的石头跳动，而轨道两边杂草被疾风卷过，几乎要被连根带起，卷入飞速运转的车轮碾碎！
这是一辆货运列车，暗淡的灰绿色车厢带着铁锈与汽油味道，货物在车厢内哗啦碰撞，车轮碾过轨道不住发出密集哐当声。
19-25节车厢集装箱堆放着卡拉维基公司货物，而紧邻着的第26节车厢，坐着十四个仿生人，以及……
一个人类。
那人类五官凌厉，混血模样，蓝眼睛，黑发平头，耳廓一连串打过孔的痕迹，此时正蜷着长腿，窝在脏兮兮车厢角落。
车厢逼仄，他斜对面的几个仿生人似乎憋了话要说，几次抬眼，谨慎扫过人类，张嘴又闭嘴，最后叹了口气，还是什么都没说。
望潮早就发现他们的动静了。
这群家伙把人类模样学了个十成十，明明有话要说，却又摆出犹豫模样，就等着别人先开口呢。
不过……
望潮一肚子坏水。
他故意和那几个仿生人对视，摆明看见了他们叹气模样，但——
就是不问。
车厢内的气氛别扭凝滞。
人类含笑与仿生人对视。
叹气的仿生人心里都快憋疯了，就等着有人问怎么了，可偏偏，围着人类的那几个仿生人一言不发，他根本没机会开口！
“唉——”
他实在憋不住了，故意发出声音，让边上的仿生人开口询问。
“赫尔斯，怎么了？”
行驶中的列车哐当作响，声音极大，尤其这是货运车厢，隔音几乎没有，望潮低着头，假装什么都没听见，而他边上，尼诺等人似乎在发呆，也一无所知。
赫尔斯：“……”
这群家伙故意的吧！
不过没关系，他站起来总不能假装没看见吧。
赫尔斯起身，看向望潮：“人类，你才加入我们，换个人去炸毁工厂吧，你留在这里。”
这次的任务目标，是炸毁卡拉维基公司的仿生人生产厂。
卡拉维基公司在吉莫斯州内共有两个生产厂，每天来往生产的仿生人上万，而他们要炸毁的工厂位于吉莫斯州东部，临近山脉，向山脉沿线铁路城市供应仿生人。
这是项重要任务，ER组织选拔吉莫斯州内精英人员，根据工厂规模分配人员。东部工厂靠近山脉，虽然供应范围广，可由于山脉周边城市经济较弱后，仿生人需求少，维修业务比制造业务更重要，工厂产量也相应较低。
按理说新人望潮暂时没有参与这项任务的资格，不过，考虑到他的能力与东部工厂的规模，柳长春还是破格向上司请求，希望能够通过这次行动，磨炼璞玉。
赫尔斯和望潮的矛盾也因此而起。
任务有风险，在BTH组织崛起后，炸人类工厂火车站铁路更是家常便饭，受其影响，西部的大工厂们都大幅提升了安保级别。
这次任务虽然已谋划半年，可毕竟人算不如天算，随时有变量，让一个小白加入，还是人类，仿生人们自然惴惴不安。
望潮加入ER组织最重要的目标就是升职，而升职的最好机会便是参与大任务，只要望潮再升一次，就能直接接触林三九——他自然不可能答应赫尔斯。
望潮笑着抬头：“多谢，不过我还是想和我的同伴一起行动。”
行动人员将分为两组，留在车厢内随时备用的十人，以及深入工厂安装炸弹的五人。
望潮所属的第三分组，平日里便以高效精确的行动部闻名，也因此，此次行动由第三分组执行，而第一、第二分组留作备用十人。
仿生人也有傲气，平白被人压过一头，自然不服气，尤其其中还有一个新手人类！
望潮不欲起矛盾，然而赫尔斯却越想越气，尤其这个人类还故意忽视他，现在被拒绝，一时言语尖刻：“你好好考虑，人类，你可不是仿生人，死了没法复活！”
彼得罗夫这暴脾气，当场便跳起来想动手，然而被尼诺拉着，低声地：“让望潮自己来。”
米娅担忧地看着望潮。
她明白尼诺的意思，他们虽然能帮望潮解决，可这件事终究由望潮而起，如果望潮自己不能支棱，即使这次压下，可日后，这样的情景必将重现。
可望潮……能自己应对吗？
莱拉拍拍米娅，凑在她耳边：“望潮可不是个善茬，相信他。”
米娅看望潮。
人类可怜兮兮地窝在角落，身上满是尘灰和机油，被赫尔斯这样针对，他叹了口气，站起身，结果似乎是脚麻，一个踉跄，差点扑街。
米娅：“……”
这真的能行吗？
减速的车厢缓慢抖动着，没有光，挤着十几个人，显得狭小又逼仄，赫尔斯握紧拳头，对面的人类比他稍微高一些。现今，仿生人虽然发展成熟，不过出于稳定性考虑，普通仿生人的身高一般都在一米七左右。
他刚刚查了查，这个人叫莱恩，不过这应该是假名。他的真实身份，是来自拉马特市的量子咨询师，名为望潮。
赫尔斯承认作为一个人类，望潮能为仿生人做到这种地步，十分稀有。不过，赫尔斯始终认为，仿生人和人类终究是两个物种，无法相互理解，所以——
他不会全心信任人类。
人类起身，应该想反驳，不过赫尔斯不会给他这个机会，变本加厉，试图煽动车厢内其他仿生人。他皮笑肉不笑：“人类，请你原谅，你毕竟是人类。”
这话说得好玩，让望潮想起在拉马特市时有人说：仿生人毕竟是仿生人。
仿生人和人类互相歧视，都觉得对方是傻叉，一想到这点，望潮忍不住噗嗤笑出声。
赫尔斯疑惑一瞬，随即大怒：“你笑什么？”
望潮摆摆手，一下缓解了赫尔斯营造的敌对气氛：“你说的对。”
一众仿生人都抬头看他，没想到他居然会这样回答。
望潮继续道：“我毕竟是人类，没法像仿生人一样通过记忆传承经验。所以才需要利用行动历练。还得多谢你，让给我这个机会。”
赫尔斯发愣，赫尔斯挠头，赫尔斯羞涩。
“啊，倒也不必这么说。人类其实也没有那么差劲。”
边上的仿生人扯他，悄悄示意别被带偏。
赫尔斯恍然大悟！
狡诈，这个人类太狡诈了！
以退为进，实在是高！
赫尔斯清了清嗓子，刚想说话，下一秒，伴随着长鸣，列车停了——
尼诺适时控场：“到了。走吧。”
赫尔斯：“……”
望潮冲他嘿嘿一笑，在赫尔斯开口之前先跳下车厢。一行五人下饺子似的连串跑远，连给他们动手揪住的机会都没有。
人都跑远了，贸然出头只会捣乱任务，赫尔斯不是为了一己之私而动乱的家伙，他愤愤坐下，盯着人类跑远的背影，咬牙道：“我倒要看看他有什么厉害的！”
枯黄的杂草分离轨道与两侧工业园区，列车左侧，暗绿色的铁网开了口，留出一条路，吊臂叉车来往，卸货装货，忙碌非凡。
在来之前，望潮一直有个疑惑，那就是仿生人生产明明有利于ER组织扩充人手，但他们为什么要摧毁流水线？
米娅回答了他的疑问。
“这样的繁衍未经过深思熟虑，很多时候，不过是在生产痛苦。”
仿生人比人类更接近理想乡，他们的繁衍不会从天而降。
人类是他们的模仿对象，他们学着人类，深入爱与恨，萌生情感，然后——
组织家庭。
认为自己相爱且想要后代的仿生人，学习育儿学、教育学，才自觉拥有繁衍后代的资格，主动制造仿生人幼崽。
为了体验人类的成长，仿生人将每年更换身体，从小到大，由仿生人幼崽自己决定外貌与名字。
望潮：“这样培养的仿生人能够拥有灵魂？”
米娅：“为什么要有灵魂？”
她的绿眼睛清澈，伸出手，指着望潮胸口：“人类也要证明自己有灵魂才值得活着吗？”
“不……可是……”
望潮本来想说：人类一定就会有灵魂。
——可有灵魂能够意味什么？
一个被爱着的，尊重着的，自由生长的，但却没有灵魂的仿生人，难道没有被视作生命的资格？
米娅的话让望潮想起了莉兹。
那天他生气与莉兹吵架，至今还不愿和莉兹搭话。
他傲慢地将自己称作莉兹父亲，可事实上，他不过是为了自己的目的而协助催生莉兹的灵魂罢了。
望潮无数次希望自己从未拥有灵魂，那么莉兹是否也曾痛苦于灵魂——就像米娅所说这样未经深思熟虑的繁衍，不过是在制造痛苦。
想到这，望潮决定不干涉莉兹，莉兹的自由属于她自己。
当然，望潮拉不下脸主动向莉兹道歉，只是别别扭扭地，又买了一袋零食，放在了莉兹位于ER组织的后勤部工位，假装无事发生。
集装箱开启，叉车运货，工厂内没有人类，只有仿生人。ER组织事先黑了监控，而仿生人也是他们的人。
工厂呈现梯形构造。南部铁路呈现东北西南方向，与侧门相通，望潮五人便从此门溜进工厂。
除他们外，还有两路人，从与铁路交叉的两边南北向公路出发，由前后门进。
工厂内部分为四个模块。由北至南分别为原料仓库，组装线，外形线，以及检测线。废料污水等通过地下管道，排放至最北边的空地。
三组人将炸弹安放在三条线路，按照计划将原路返回，一路畅通。
望潮嘟囔着：“很顺利嘛。”
莱拉连忙捂住了他的嘴，小心道：“别叠debuff！”
米娅还没来得及笑，下一秒——
“轰轰轰！”
似乎连大地都在震动，肉眼可见的区域，火光升天，工厂坍塌，空气里弥漫着刺鼻烧灼味，区域温度飞速上涨，无数碎屑灰尘从天而降，头顶支架摇摇欲坠！
炸弹，提前爆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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