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需要帮助吗？”
推开门的刹那，声音从后方传来，近在咫尺。
有谁拍了拍他的背。
仿生人下意识扭头开枪，在刺耳枪声中，蓝血飞溅。
是……同伴吗？
对面的仿生人黑发黑眼，用最普通最寻常的外形，即使被他打中胸口，也依旧微笑着。
不是人类，没有攻击必要。不过是一个被人类所奴役，无知无觉的机器罢了。
“不，不用。”
仿生人踉跄出门，背影消失在街角。
希昂细心收好设备安装贴纸，随即转身，冲向重伤的人类。
人类面色青白，腹部几乎塌陷，呼吸间鲜血一股又一股涌出，但还是强撑着，含糊吐字：“设备……”
“先生，不用担心，设备很牢固，我又贴了一个。”
这句话像是最好的药品，斜靠在地上的人类嘴角似乎笑了，希昂模仿着他，微微笑着：“救护人员马上到，另外先生，告诉您一个好消息，斜对面餐厅老板的尸体在门口，您不用为250的鲱鱼买单了。”
望潮扯了扯嘴角，他想说：你真会说话。
然而这个念头刚出，放松之下，绷紧的神经再也无力控制身体，他眼前一黑，晕了。
仿生人基地。
利昂摇摇晃晃地进了维修室，维修仿生人匆匆上前，扫描他的状态，从脑部开始，镊子细致揭下太阳穴处网状碎片。
隔着一段距离，红发仿生人正在维修破损指尖。
她打量着利昂，忽然开口：“你是昨天的袭击人员？”
利昂的眼前依旧闪烁红蓝绿像素，大片大片的黑色斑点，他转向声音来源，认出了芙A。
“是的。”
芙A继续问：“怎么伤的？看样子有谁给了你一拳？”
“一个人类。”
利昂回忆：“不过他的手应该义体化了。我应该重伤他了，不知道有没有死。”
“那人什么样？”
“黑发黑眼，没什么特别的。”
芙A中断指尖维修，她调出图片，问：“你有见过他吗？”
利昂看了一眼：“没有，不过他身边的仿生人倒是和我遇见的那个一样，或许是同一个型号。”
芙A若有所思，片刻，她问：“你的武力评估是什么等级？”
“B级。”
“你重伤他？过程什么样？”
利昂一五一十描述，当听见人类被压着打时，芙A皱起眉。
维修师好奇问：“有什么问题吗？”
芙A走上前，让利昂起身，解释道：“政府在规划针对我们的行动。而我一个朋友……”
她顿了顿，改口道：“一个值得注意的对象，上午，我收到了他重伤住院的消息——就在可立克希医院。”
维修师：“你是指他就是与利昂打斗的人类？”
“很有可能。”
芙A道：“他的一只手，右手，因为一场意外，改造成义体，而他的一条腿也是如此。”
维修师低头，利昂的右侧太阳穴已经清理完成，假设袭击者来自正面，那么使用的是右手。
芙A继续道：“如果你的评估是B，就不可能压着他打。”
利昂：“为什么？”
“他当过地下黑拳手，无论是人类还是仿生人，他的胜率超过百分之八十五。如果他不是正巧受伤，那么只有一个解释——他故意让着你。”
利昂立刻：“不可能！他为什么要让着我，我几乎快把他打死了。”
芙A：“起身。”
她仔仔细细绕着利昂转了一圈，无果，她对维修师道：“给他做个全身扫描。”
利昂踏步进入扫描仪，所有的结构在屏幕上一览无遗，维修师刚在心里嘀咕芙A是否判断错误，就见屏幕上跳出提示——
检测到可疑电磁信号！
三道红光闪烁，一道在利昂后背衣服，一道在他后颈，还有一道，竟在他的太阳穴！
芙A一下全想通了，她飞速下达命令：“做好撤离准备，我们的基地可能暴露了。”
利昂站在扫描仪内，反复回忆，脑补存储调出，当时的一分一秒似乎又重新浮现。
人类的左手紧拍后背，右拳砸碎太阳穴，而仿生人的手拍过后背，也蹭过颈部。
那两人竟都是政府派来的！
在利昂发愣间，芙A已准备推门，维修师急忙：“你的手还没好。”
芙A挥了挥手，指尖维修到一半，那是上午收到消息，心中憋闷砸桌留下的印记，她道：“之后再说吧。”
门哗啦拉开。
哗啦——
希昂拉开窗帘，望潮躺在病床上，打了个哈欠，下一秒扯到伤口戛然而止。
“是今天行动？”
希昂转身：“是的，他们已经定位仿生人基地，设备和人员调动也已完成，两个小时前就已出发，预计很快就会有结果。”
对付仿生人的最好装备是电磁武器，然而由于人口减少，仿生人在人类社会中占据了极大比例，一旦动用电磁武器，很容易造成周边环境失控，因此，电磁武器受到严格管控。
既然有电磁武器，仿生人反抗组织自然也会研发反电磁装备。
这次行动，计划先使用大范围电磁武器，然后再由安保公司雇佣兵入场，检查基地，最后由政府和卡拉维基公司接手。
如果行动顺利，他们将极大地削减BTH实力，政府会得到选票，而卡拉维基公司将拥有回收材料和订单。
望潮起身，病号服下，胸腹缠一圈又一圈的绷带，手术后的伤口几乎横贯腹部，消毒水气味弥漫。
他的脾脏和膈肌破裂，虽然及时送医，但还是造成了无法挽回的伤，这两部分被替换为了人造组织。
希昂扶着他：“您要出去走走吗？”
“楼下花园散个步。”
望潮摆摆手：“我一个人待会儿，你就先留在这儿。”
希昂没动，看着他：“先生，您还处于恢复期。前两天您做手术时，楼下就有病人散步摔断了腿。虽然您有一只腿是义肢，但您还有一只腿是真的。”
望潮纳闷：“你真的是警探型仿生人？”
希昂微笑：“是的。”
“你该不会有意识了吧？”
“不，我没有。”
望潮仔细打量希昂，难道这家伙的特长是冷笑话？
希昂最终还是屈从望潮淫威，放这个家伙下楼，冒着丢失瘸子那只好腿的风险。
他的职责并不是当保姆，而是监视，因此，当他从窗户向下，望见女性仿生人攀谈身影时，默默开启了录像。
树影摇晃。
望潮点了只烟，与芙A相对无言，他知道，这次的行动失败了。
许久，芙A开口；“吸烟有害健康。”
她说的真挚，似乎两人还在那个狭小的事务所，但他们都清楚，没有回去的可能了。
望潮笑了笑：“无所谓了。”
话切回正题，望潮先开口，打破了两人间尴尬地寒暄：“找我做什么？报复？”
他扬了扬脖子，咬着烟，笑意不达眼底：“来吧，现在可打不过你。”
芙A笑不出来。
艾拉的死，像裂谷横贯两人之间。望潮彻底陷入复仇狂热，而她自己，每日在后悔与煎熬中挣扎。
如果那天，她晚一点出发，或者干脆放弃行动，是不是艾拉就不会死？如果她得知两人在场，坚定让他们离开，是不是那个圣诞，他们还能一起团聚？
可惜……没有如果。
没一条路都是当时的最优选，无论再来多少次，芙A知道，自己都会离开事务所，加入反抗组织。
只是现在看来，最优选似乎导向了最劣等的结局。
望潮同样清楚，事务所的所有人，一旦认清了自己的路，都将坚定的走下去，陈安毅然灵魂自杀，芙A头也不回地离开，而艾拉，在炮火中奔向死亡的怀抱。
烟燃烧到尽头，灰凝成长长一条，望潮抖了抖，灰白从手上散落。他看着芙A，一字一句：“你可以加入ER，但必须离开BTH，否则，我一定会杀了你。”
芙A沉默片刻：“……你知道我的答案。”
在艾拉死后，她动摇了一段时间，甚至想干脆回到陈氏量子事务所，就当什么都没发生。
可当她走在拉马特市的路口，看红绿灯闪烁，车辆行人来往，仿生人如同奴隶一样被贬低，她回想起第一次和望潮出门，两人搭乘公交时的场景。
“不好意思，先生，您的仿生人得到后边去。”
芙A抬眼，望见了如同沙丁鱼般挤在车厢后排，被透明板隔绝的仿生人。
两人下车，望潮看着远去的公交车，心疼已经刷了的车票，但下单叫来出租车却一点儿也不犹豫。
当她和望潮带着艾拉出门时，面对公交，艾拉好奇张望，但望潮站在路口，为她们打开了出租车的门。
现在，芙A看着望潮，她同样认真，一字一句，清晰无比：“改良就是妥协，妥协就是失败，我不想再活在罐头里，艾拉也是。”
“袭击那天，我同样联系了她，她说她不会放弃自己的坚持，即使死。她为她的理想冲锋，我也会为我的理想而死。”
“望潮，我从不妥协。而艾拉，只不过是又加了一笔沉没成本。”
望潮握紧拳头，咬牙，瞪着芙A。
而对面的仿生人竟扬起头，无畏地看着望潮，一副你来打，我全接，但无论如何主意不改变的态度。
望潮挥拳——
芙A闭眼，偏过脸。
砰！
伴随着风声，芙A睁开眼，看见了望潮狰狞的脸。
这一拳错过她，打在身后树干上，义体强度惊人，树叶簌簌而下，落在两人身上。
望潮从牙缝里挤出，像是用尽全身力气，痛苦凝结成一句话：“我知道的……都是我……全都是因为我……他们才会死……”
他像是痛的直不起身，慢慢的，慢慢的，弯腰扶着树，黑发遮住了他的脸，芙A看不见他的表情。
但她知道，那一定很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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