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官,小心危险!”文彦紧张地看着安曼达躺在摇摇欲坠的楼梯上。
作战服与楼梯接触,安曼达嗅到了浓烈的铁锈味。
是那具尸体遗留的血迹的气味。
她心一横,躺在干涸的血泊上挪动,伸直双臂,让自己的双臂穿过楼梯的护栏,悬在半空中。
就像她撞见那具尸体的时候,一模一样的动作。
“文彦,”安曼达指令道,“帮我看看地上的血迹,确认我的上半身跟那半截尸体,躺在同一个位置。”
“有点难看清……”文彦大睁着眼,分辨血迹的位置。
黑暗中回响着两个人静静的呼吸声。
她在文彦的帮助下调整好身体的位置,打开了头盔的小型探照灯,凝视着头顶凸起的天花板。
那里的钢铁结构错综复杂,像密密麻麻的蜘蛛网,将他们笼罩在飞艇中。
探照灯的光柱中,安曼达看见了网状结构的一块空缺。
就是受到坠毁的冲击,从天花板砸到楼梯上的一大块钢铁原本的位置,也是将那具尸体一分为二的元凶。
她的呼吸蓦地一滞。
脑海有如炸响了一串火花。
“文彦,”安曼达眯起眼,在自己腰部以下的位置比划道,“一个人被砸成两截,应该会……大出血吧?”
“大出血?”文彦愣了一秒。
“这里根本没那么多血迹,”安曼达目测着钢铁砸落的速度和距离,“而且,要想被砸成两截,必须——”
“必须仰面躺在楼梯上!”文彦激动地一拍大腿,“正常人在逃难的时候,怎么可能躺在这种地方!”
“除非……这个人在被砸成两截之前,就已经受伤了!”文彦急得团团转,声音因为察觉自己接近了真相而颤抖起来,“所以躺在楼梯上,没办法躲过钢筋!”
“或者干脆……已经死了。”安曼达沉声道。
她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跳起来:“尸体保存在哪里?验尸了没有?”
“在地面中心,”文彦取出自己的相机,对着安曼达躺过的那块血迹拍照,“整个中心只配备了两名法医,还没有出具完整报告!”
去往地面中心的直升机里,安曼达听着机舱外螺旋桨的轰鸣声,一时竟然不知道自己是喜是愁。
发现了一名死因蹊跷的偷渡客,或许会侧面证实X-21上的确有身份不明的人物,努比斯军方投放到麦尔肯星上的特殊工作者,传回来的情报没有问题。
这样一来,余明朗的嫌疑也随之大增。
——那双站在大漠的风里,回望着她的棕色眼睛。
安曼达摇了摇头,将那个敞露着两排皓白牙齿的笑容,从自己脑海中抹除。
黄沙从直升机下一掠而过,千里旷野。
地面中心的太平间规模不大,也从未放置过这么多尸体。
值班的法医是一个瘦瘦的年轻人,戴着细细的金丝眼镜,看起来像个书呆子。
他检查了文彦和安曼达的工作证,皱眉道:“安曼达警官,文彦专员,是审查中心让你们过来的?”
“算是吧。”安曼达清了清嗓子,“这里的工作速度比较慢,现场已经差不多搜查完毕了。”
法医一副不解的样子:“地面中心本来就没有配备多少医务人员,以前受伤的难民都是转运到努特卡城去治疗的。我们本来决定,将这批偷渡者的尸体同样转运到努特卡城,因为这里的工作环境和人手都不够用。但是,埃弗里秘书没有通过我们的申请。”
“埃弗里长官不想节外生枝。”安曼达点了点头,“我听说努特卡城那边也调了几名法医,他们大概傍晚到地面中心。”
“无所谓了。”法医耸了耸肩,“你们发现了疑点,这会大大减少无用功。”
安曼达套上白色的防菌服,将自己的一头长发裹进一次性发套,又戴上手套和口罩,跟着法医走进太平间。
太平间的气温比外面低很多,凉飕飕的。
她感觉自己的皮肤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你需要助手吗,医生?”文彦小心翼翼地问。
法医奇怪地瞥了他一眼,似乎从没遇见过主动要求帮忙解剖尸体的人:“一接到你们的调查要求,我就把这具尸体搬上手术台了,暂时不需要助手。”
“有什么不正常么?”
安曼达刚靠近掩着布料的手术台,一股恶臭就穿透她的口罩,直往她鼻腔里灌。
她蹙起眉,视线越过法医的肩头。
“其他在居住层发现的尸体,大都是死于撞击,或者吸入了大量起火后产生的浓烟,”法医不以为然地掀开一点盖布,“只有这个人,是独自在室外被发现的。”
“他想跑向顶层,惧怕底下的火灾吧。”安曼达低声说。
她强忍着气味凑上前,看了一眼盖布底下那张被烧得焦黑的脸。
他的双眼闭得死死的,嘴唇呈现出僵硬的紫色,肌肉组织早已失去了柔软的活力。
法医哼了一声,示意文彦做好记录。
他先是观察了尸体一番,沉吟道:“死者皮肤表面没有形成水泡,因此在遭受钢筋掉落带起的火星时,皮肤已经失去血液流动和代谢能力。”
“什么意思?”文彦挠了挠脑袋。
法医不语。
手术刀快速挪动,一股腐烂的尸臭扑面而来。
安曼达的喉咙不自觉地颤动了一下。
法医这时竟然还能分神留意她,他放下手术刀,开玩笑般说:
“漂亮的女士做这行不容易。安曼达警官,您父母敢把您送到边区,真是不同寻常。”
她直起腰,面容明显不悦。
“我想我们正在进行的工作给人体带来的影响,和性别没有太大关系。”安曼达冷冷道。
“明白!”法医心中一凛,仔细看向手术台。
他压低了声音,若有所思:“尸体没有呈现挣扎和试图逃生的防御性姿势,血液呈暗红色,气管、肺部没有积碳沉淀。”
“这些是什么意思?”文彦问。
他很少接触医学专业相关内容,拿不准法医是什么意思,自然有些着急。
“钢筋砸断引起小范围火灾会引发活人的一氧化碳中毒,大量一氧化碳进入活人血液,使血液呈现鲜红色;活人遇火时,会挣扎、试图逃生;最重要的一点是,如果人在活着的时候吸入火灾的浓烟,烟灰和碳颗粒会进入气管和肺部,造成明显的黑色沉积。这具尸体的肺部,没有明显的积碳。”
法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总结道:“简而言之,我基本可以确定,死者并非遭受钢筋砸落后,又因火灾而死。这个人,死在了钢筋砸下来之前。”
“照你这么说,他应该是被人杀死的吧!”文彦摸着下巴,“可是,又有谁会杀了他,还花费大力气,把他丢到顶层门口?”
“不是说,在顶层发现了唯一的幸存者么?”法医放下手术刀,眼里闪过光芒,“有没有可能,死者生前和他发生了争斗,被他所杀,然后被丢到了驾驶室外面?”
“在没有确切证据下的猜测,是可以被余明朗指控为,违反努比斯执法法律的。”
安曼达淡淡地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她走上前,不顾法医的阻拦,伸手摸到尸体的脸上。
隔着飞薄的橡胶手套,安曼达精准地拔出了一个小小的东西。
在法医和文彦讶异的目光中,尸体的一颗眼球,被安曼达举在手里。
眼球一半是烈焰烧过的痕迹,另一半原本深陷在眼窝中,黏连的神经被她利落地切断。
另一半如今暴露在手术室的灯光下,折射出绝非人体器官可企及的光泽。
“这是军用义眼,用来扫描和传输数据。”安曼达朝目瞪口呆的法医和文彦点点头,“这个人和麦尔肯军方脱不了干系。”
噔的一声,眼球假体被装入透明的证物袋。
……
“安曼达警官,你认为,这就是我们的情报所说的间谍?”
隔着电脑屏幕查看安曼达发送的义眼照片,埃弗里紧皱了一天的眉头,不自觉地舒展了些许。
几个小时之前,昆特长官刚刚和他通了电话。
“我不允许任何可能威胁努比斯安全的人,通过沙漠边区,进入这个星球!”
苍老却有力、沉稳的声音,隔着电话,那个威严的老人仿佛就站在埃弗里面前,梳得一丝不苟的银发,狮子般沉雄的眼神盯着他。
秘书的额角沁出了冷汗。
直到收到安曼达的好消息,中年男人才微微松了口气。
“地面中心的技术人员对义眼进行了检测,”安曼达汇报道,“发现其中藏有和我们的目镜一般的功能,推测是向麦尔肯星传输数据的。”
“你没办法靠这个定罪。”埃弗里刚沉下去的心又悬了起来,“他就没有携带一些文书、铭牌之类的?”
“他没有留下铭牌和证明身份的文件。我们扫描了整个义眼,在边缘处发现了纳米级的编号。”安曼达有些迟疑,“No.576,不确定是这批义眼的生产编号,还是这个间谍的代称。”
“不过,有件事我想您会感兴趣。”电话那头的年轻警官低声说,“法医着手检验了死者的尸体,发现他其实并非死于火灾或撞击,也并非他杀。他的死因,是自杀。”
“自杀?”
“是。他的一颗牙齿动过手脚,里面藏有微量致命毒药。他自己服用了毒药。我们认为,这是麦尔肯星间谍培训那边,统一给出这种任务的间谍配备的,案卷也有记载过先例。”
埃弗里愕然,片刻后才说:“多么古老的方法啊!这种毒药植入的方式对人体有害。麦尔肯星的家伙,真是不把间谍当人。”
“我可以认为,您也觉得此人就是间谍了?”安曼达挑眉。
“你带上证物,明天过来一趟。”执政官秘书不置可否,挂断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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