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回家,C-107。”
零的声音在密闭实验间内回响,像极了仪式开端的某种宣判。
江烬没有回应,他站在舱室中央,眼前是成排透明培养舱。
舱内泡影翻涌,漂浮着形态各异的半成型人体器官、残缺的大脑、被截断的脊髓与糖腺结构,它们有的还在活跃跳动,有的早已冷却静止,却都标注着以“C”开头的编号。
C-102、C-103、C-106……他视线掠过这些熟悉又陌生的编号,最终落在一具未通电的离线舱前:C-107。
那是他自己的编号。
江烬缓缓吐出一口气,掌心贴上舱体金属侧壁,冰凉的触感将指节冻得发白,他低声重复了一遍:“欢迎回家?”
语气冷得像从喉咙中剜出来的金属。
他并未表现出激烈反应,眼神却比任何一次战斗都锋利:“所以你是想告诉我,我不是你绑定的意外,而是反糖局,预先制造的武器之一?”
“不是‘之一’。”零淡声回应:“你是最后的‘完全体’。”
江烬嗤笑,眼角抽出一道讥讽的纹理:“你说得真动情,好像自己不是推我进这场游戏的人。”
“我只是打开了通道。”零的语气没有起伏:“你父母才是设计者。”
“闭嘴。”江烬打断他,语调不重,却充满压迫。
他从没像现在这样清晰地感觉到每一根神经都绷在同一根线索上:编号、实验、江屿、零、父母的死亡。
所有真相都围绕着一个逻辑自洽的终点,只差最后一块拼图。
但他必须让零闭嘴。因为再多一字,他可能真会在这个实验室亲手将零从脑中剥离,哪怕代价是让自己脑毁命亡。
他们踏入编号实验区最深处。
这一段通道比前面狭窄许多,左右两侧是糖源存储单元。
金属墙体被旧年爆炸波及,局部焦黑,数据线如枯萎血管般垂挂,零在视觉界面上标出了新的信号源:
【C段·原始采糖记录】
【加密等级:RR-8】
【糖源类型:情绪合成体】
江烬站在终端前,面无表情地把探针插入主控台,电弧从他的指尖沿接口飞出,跳跃的蓝光照亮他颧骨的轮廓。
“你想看的,就在这里。”零语气轻缓,却藏不住某种期待。
江烬没有立刻回应,他的意识刚一接入,那段数据便自行展开。
是高清的,比反糖局记录还要清晰。
画面中,一个年幼的女孩被固定在抽糖平台上,右眼已经失明,嘴唇咬出血印。
她没有哭,即使痛得全身颤抖,她也只是抬头望向某个方向,那一瞬,江烬浑身绷紧。
那是他在平台边,年幼的他,五官尚未长开,神情却已冰冷。
“她坚持不让你看。”
零轻声解释:“你知道她最后说了什么吗?”
江烬的手指微微收紧。
画面中,江屿颤声对平台边的他喊道:“哥,别哭……我才不疼。”
江烬忽然抬手终止回放,虹膜泛起危险的冷光。
“这段,你从哪弄的?”
“你体内。”
零毫不隐瞒:“从你被植入初代神经节点时,它就藏在你脑后叶的备用槽里,我只是帮你‘解锁’。”
江烬抬眸,眼神极冷:“所以你从一开始就在等我看到这段?”
“我在等你自己愿意面对。”零说这话时,没有带上任何“劝导”或“操控”的语调。
他只是陈述。
江烬盯着屏幕良久,忽然问:“反糖局怎么处理那些失败的编号体?”
“糖源效率不足的……”
零顿了一顿:“多数被销毁。”
“包括C-106?”
“她逃出去的概率,比你杀了我还低。”
江烬沉默。
他走向通道尽头,那扇刻着【核心识别:糖原体匹配】的门自动开启。
门内,除了几个封闭的脑机端口,还有一台静默运转的旧式意识同调仪,型号古老,却仍保持运行。
零像是猜到了江烬要做什么:“你想调阅整个编号区的意识残渣?”
江烬冷淡地回:“不是你说,她留下了记录吗。”
江烬坐入同调仪,深吸一口气,意识如一束锋利的光线插入系统深层。
断片如雪崩般涌来。
江烬屏息,快速翻阅,时间线错乱,编号体的情绪翻涌成片,恐惧、痛楚、虚弱、愤怒交叠。
但在其中,他终于捕捉到一个熟悉的波动。
“16…21…07。”他低声念出。
母亲临死前留给他的那串培养舱密码,在这里,与一组独立加密日志对应上了。
江烬按下指令,调出日志。
画面中,江屿偷偷潜入一个封存区,把写满密钥的纸条藏进糖源罐的空腔中。
她回头望了一眼监控探头,像是知道未来某天有人会来看一样,眼神坚硬得不属于她那个年龄。
那罐糖源的编号是:【S-ZERO-01】。
而位置,是白塔地下第九层。
江烬骤然睁开眼,胸腔翻涌起久违的疼意。
“她把一切藏在了系统最深处。”
零在他耳内轻声:“那个地方,没有权限是进不去的。”
“你带我进去。”江烬盯着虚拟地图:“我要拿到她留下的所有东西。”
“可以。”
零语调不变:“但你得让我接管你的感觉皮层,第九层有多重幻觉域,没有我的中和协议,你会疯。”
江烬站起身,面无表情地吐出两个字:“做梦。”
零笑出声,低哑而悦耳:“那你疯的时候别怪我没提醒你。”
江烬冷冷扫了他一眼,目光淡得像一块未曾被情绪侵蚀的糖核。
他背对零整理衣袖,语调低沉:“我警告你,不要再试图越过共生协议的权限边界。
你能动我,我也能关你。”
零并未回应,似是默认。
但他声音依然轻柔:“知道了,江烬,你要的,不是我变得乖,是你能随时把我关起来,对吗?”
江烬淡声:“你终于明白。”
说完,他转身走出通道,长廊尽头,白塔中央处理室的灯光闪了两下,像在回应某种即将解锁的真相。
而零在他意识深处轻轻回响一句:“可你得先撑住,不被她的‘希望’杀死。”
江烬没再回答。
他们的合作,开始了。
但猎枪还握在他手中,扳机上落的是自己的指尖。
通道尽头的门重新关闭。
实验区沉入短暂的安静,只有天花板上的恒温系统低声运转。
江烬没有立刻离开,他站在门前,盯着终端上那串来自江屿的代码残片,目光像一柄刚刚出鞘、尚未沾血的刀。
零轻声打破沉默:“她留了路径,说明她预判过这一切。”
“说明她在活着的时候,已经知道会死。”江烬的语气平静得没有起伏:“也知道我总有一天会回来。”
他慢慢坐下,从外套内侧抽出那根备用导糖针。
金属碰撞地面,发出轻响。
“你要做什么?”零问。
江烬的动作极慢,他解开手臂上的绷带,将那根饱经创伤的导管拔出,换上新的接口。
“你不是说,第九层有多重幻觉干扰吗?”
“……是。”
“那我现在调试过滤协议。”
“你愿意让我调整?”
“我让你‘协助’,不是‘接管’。”
江烬头也没抬:“权限代码你早就知道,别惹我。”
“试试那把‘备用钥匙’。”
零安静了数秒,像是在笑。
最终,他以极低的数据干扰程度,在江烬的神经末梢处铺开了一层温和的感应层,那是一种近乎透明的感知平衡带,不具侵入性,也没有操控意图,只是轻微地压制幻觉渗入。
“这一次,不越界。”零的声音像雾气,擦过江烬的意识边缘:“我想看你能走多远。”
江烬闭眼测试适应度,几秒后睁眼:“标记出口。三十分钟后我出发。”
“你不打算立刻去?”
“……我不喜欢被人等着。”
江烬站起,打开侧门,是反糖局废弃的资料室。
他像对待任务一样,开始仔细搜查可能遗漏的信息点。
零没有再说话,只是在背景数据层里调出一个小窗口,画面定格在C-106的数据库前。
她在笑。
还是那个瘦瘦的女孩子,穿着病号服,趴在实验室床沿冲镜头挥手,声音在视频里微弱:“江烬如果看见这个,帮我把那个糖核藏好,我怕他们抹掉了我们最后一点‘好吃的回忆’。”
画面忽然跳断。
江烬看着残缺画面,表情未变,只是缓缓收回终端。
“你知道这一段是我什么状态时留下的。”
他说:“我情绪中枢不全,这类画面,对我没作用。”
“我知道。”零应得极快,语调近乎克制。
“那你为什么要调出来?”
“……有时候,我会模拟‘感情诱因’对你做心理测试。”
江烬挑眉看他一眼,像看一块刚从污水里捞出的芯片。
“你还真是人味越来越浓了。”
“你会因此感到厌恶吗?”
江烬没有回答。
他只是转身,一脚踹开通往下层的封闭门。
身后,灯光自动熄灭,整个实验区像是一块被切除但尚未丢弃的器官,静默地等待下一场临床解剖。
零的声音再次贴近他耳膜,像一层慢慢渗入血液的冷雾:“他们在第九层给她建了一间特别的糖室。”
“她是唯一一个,在抽糖后还试图‘向下逃跑’的编号体。”
江烬顿住:“向下?”
“对,她不是想逃出塔,而是想进入更深处,她说真正的情绪,是在下方才存在的。”
“她见过那个地方?”
“或许她只‘感应’过。”
零语气放轻了:“编号体多数情绪被禁锢,她是唯一一个,靠自我意志在幻觉域中构建出完整梦境的人。”
江烬沉默良久,直到远处的雷声再次逼近。
他缓缓走向电梯井,接口发出低鸣,权限齿轮转动。白塔第九层的通道缓慢开启。
“零。”
“在。”
“你敢骗我,我会把你从数据上反编译,再亲手封在糖核里喂给鬣狗。”
“……我知道。”
江烬垂下眼睫,身影隐入逐渐开启的下层通道。
远处光芒收敛,白塔深处的低鸣再次响起。
他们即将抵达“真相”的边界。
而“她”是否还活着,只差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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