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行舟倏然起身,因为速度太快而感到晕头转向,他虚浮着步子退了两步,努力稳住神情,不让自己流露出畏惧。
仇饮竹的长刘海半遮住眼睛,尘土掩盖了他的容貌,但他的眼神没有变化。这双眼睛给陆行舟留下的印象太深了,所以仇饮竹一睁眼,陆行舟就认出了他,陆行舟心中滋味复杂,他应该再谨慎一点的。
仇饮竹缓缓坐起来,他用手背擦了一把脸,目光锋利:“是你救了我?”
陆行舟慢慢地呼气:“如果早知道受伤之人是你,我不会救你。”
仇饮竹许是不习惯被这样俯视,他撑着地站起来,微微垂眸看着陆行舟:“现在知道了,你若有本事,尽可以来杀我。”
陆行舟抽出青锋剑:“你是笃定我不敢杀你?”
“敢就来。”仇饮竹神色不变,不知是觉得陆行舟不敢真的出手,还是觉得就算陆行舟真的出手了,他也有把握打赢陆行舟,再杀陆行舟一次。
陆行舟心生警惕,他静了许久,决定不上仇饮竹的当,但也没立刻把剑收起来,武器拿在手上,能让他稍稍安心一些。他问:“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会受这么重的伤?”
仇饮竹说:“我要杀一个人,奈何技不如人,仅此而已。”
“那我还真不应该救你。”陆行舟冷笑一声,“你要杀人,但因为武功不够别人高,反而被人打得落花流水倒地不起,你要是死了,可真是让人拍手称快的事。”
“你后悔了?我说过,我就站在这里,你若是后悔,可以现在就试着来杀我。反正,我跟你不一样。”
“你什么意思?”
“你这是明知故问?”仇饮竹勾了勾唇角,“往心口上插一剑再拧几圈,常人必死无疑,但你不会死。”
陆行舟握紧了剑柄:“你这是在挑衅我,真的希望我跟你打一场?还是想威胁我,让我知道你掌握着我的秘密,警告我不要轻举妄动?”
“我说什么话,是我自己的事。你怎么理解,就是你的事了。”仇饮竹一脸理所应当,“你问的这个问题,不是我能解答的问题。”
陆行舟咬了咬牙:“我之前不知道,你原是这么啰嗦的一个人。”
“之前你也没机会知道,我见过你三回,头两回都是为了杀你,跟你废什么话。”
“这就是你们阎王庄的作风吗?”
“什么?”
陆行舟说:“三句不离‘杀’字。”
“你要这么说,这确实是阎王庄的作风。”
“就不怕报应吗?”
“你觉得我们为何会加入阎王庄,都叫这个名字了,还怕报应吗?”仇饮竹看着陆行舟微微发抖的小臂,“把剑放下来吧,你不攻击我,我也不会出手。”
“哼,阎王庄的人说的话,我能信吗?”
“你可以不信,就这么一直抓着剑吧。”
“……”
陆行舟觉得如果自己再抓着剑,就是在气势上落了下风,这个举动暴露了他的恐惧,他不想在仇饮竹面前低头,所以他将青锋剑收起来。但他的脸色依旧很难看,他愤愤盯着仇饮竹,仿佛仇饮竹欠了他十万八千两。
仇饮竹向前两步:“你知道你最大的弱点是什么吗?”
“关你屁事。”陆行舟才不问“是什么”,这样话题就完全由仇饮竹主导了。
仇饮竹自顾自说下去:“就是不会杀人。”
陆行舟别过脸:“我杀过人,你不知道罢了。”
“你说的是你救崔无音那次,还有在溪镇郊外的那次?”
“……你怎么知道?”
“阎王庄情报发达。”
“我知道情报发达,但为什么要调查我的事?又有杀手要来杀我吗?”
“不死之躯,会让人很感兴趣,不是吗?”
一股寒意从足底窜上天灵盖,陆行舟咽了口唾沫:“你跟我说这些,是想说什么?”
仇饮竹答非所问:“现在知道你是不死之躯的人,只有我吗?”
陆行舟下意识撒谎:“你在开什么玩笑?知道的人可多了,十根手指都数不过来。”
“那就是只有我了。”仇饮竹从容不迫,拆穿了陆行舟的谎言。
“说这么多话,你不累吗?”陆行舟根本不是仇饮竹的对手,仇饮竹明明受了伤,按理说应该处于弱势,但他的言行却让人觉得他掌控了全局,陆行舟像他的掌中之物,连谎言都显得拙劣。
仇饮竹再次勾勾嘴角,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美人在旁,何必谈累?再多的力气我也是有的。”
陆行舟:“……”
他觉得自己不能再和仇饮竹待下去了,看样子,仇饮竹死不了,他也没法杀了仇饮竹。就这样吧,他得走了,陆行舟觉得他没必要道别,说些什么“后会有期”的废话,因为他根本不想再见到仇饮竹。他做好决定,抬步就要走向千里马。
仇饮竹的声音拦住了他:“如果我将你的秘密抖出去,你这辈子还有安稳日子吗?”
“你在威胁我?”陆行舟转过身,猜不透仇饮竹想做什么。仇饮竹若是想将他的秘密昭告天下,何必等到现在?
仇饮竹说:“我受伤了,一时半会好不了,而我的仇人很多。”
“所以?”
“所以我需要一个护卫,我看你就挺合适的。”
“你!”陆行舟怒极反笑,“我曾经死在你的手上,你让我当你的护卫?就不怕我想起旧恨杀了你?”
“我说了,不会杀人是你最大的弱点。”
“兔子逼急了也会咬人,为你破例未尝不可。”
“哦,是吗?别光说不做啊,过来试试。”仇饮竹看了陆行舟一眼。
陆行舟忍了又忍,说:“若是被人知道我跟你扯在一起,我以后还能在江湖上混吗?”
“有何不可?能不能在江湖上混,重要的不是名声好坏,而是武功高低。更何况,你不是会简单的易容吗?”
仇饮竹什么都知道,而陆行舟对仇饮竹的了解很浅,这种信息的不对等让陆行舟感到无力,但无论如何,他都必须做出一个选择。是不管仇饮竹的同时也不管不死之躯的秘密,还是就这么被他揪住软肋,心不甘情不愿地任他驱使?还是不顾自己的原则,也不在乎之后会做多少噩梦,会不会后悔,就在此刻拼死杀了仇饮竹?
仇饮竹抱着双臂:“想杀我的话,我劝你最好现在就动手,还能有三成胜算。否则等我好起来,你要杀我,登天之难。”
“你说得对,我不会杀人。我可以当你的护卫,等你的伤好起来。”陆行舟顿了顿,“但我不会为你杀人,也不会为你死,如果有人要杀你,打得过我就尽力,打不过我也不会管你。我救你一命,又帮你这一次,你这辈子都不能将我的秘密说出去,也不可以再用此事胁迫我为你做事。如果你答应这些条件,就成交。”
仇饮竹语含讥讽:“要写下来吗?白纸黑字会让你更放心吗?”
“不必了。你若是想要毁约,白纸黑字没有任何用处。你若是答应,我便相信你。”陆行舟这话是真心的,别说仇饮竹了,就是他自己,若是突然知道身边有个人是死不了的,他都恨不得逢人就说,顶多隐去那人的姓名。发现这种这么离奇的事,谁能忍得住啊?所以仇饮竹这几年都没把他的秘密说出去,是真的不赖了,这也是陆行舟虽然恨他,但没想要把他置于死地的原因。
仇饮竹说:“成交。”
陆行舟说:“既然要当你的护卫,我得知道是谁伤了你,好做个心理准备。”
“我说出来,你怕是要跑了。”
陆行舟无语地抬头看天:“有秘密在你手上,我怎么跑?”
仇饮竹吐出一个名字:“‘章游奇。”
“章游奇?胜寒派那个章游奇?‘霜剑圣手’章游奇?”郑独轩的师父章游奇?好吧,陆行舟是真的想跑了。
“你怕了?”
“你去杀他?你脑子被驴踢了吧?我知道你武功不差,可那是章游奇啊,我还以为你有多聪明,结果还是个想着送死的愣头青……”陆行舟见仇饮竹的脸色越来越臭,就闭上了嘴。
陆行舟觉得仇饮竹要是挑上郑独轩,胜负尚不可知,但他挑上郑独轩的师父,那真是死路一条。
“你觉得我跟章游奇的武功有天壤之别?”仇饮竹盯着陆行舟问。
陆行舟心里发毛:“我没跟章游奇交过手,但你跟他不是一辈的,若都是各自一代的佼佼者,你肯定不是他的对手。”
“我和他的差距没有你想的大。”
陆行舟想,这跟他有什么关系?仇饮竹这是好面子?不想承认自己被章游奇碾在脚下?陆行舟说:“那么说,还是有差距的。你明知道你打不过他,为何要接这单?”
仇饮竹说:“打不过也要打,我就是从打不过开始当杀手的。”
陆行舟斟酌片刻:“你的意思是……拿命去博?”
“不错。”
陆行舟这下没话说了,对于这种不要命的人,没什么好说的。他想了想:“所以是章游奇让你受了很重的内伤?”他其实想问“章游奇为什么不杀了你”,又怕因此触怒仇饮竹。
他的心思都写在脸上,仇饮竹一看就知道了:“你想知道我为什么没死。”
“唔……”
“那是我的秘密。”
“哦。”
仇饮竹看了看天色:“你去灵州给我买两套衣服,买点干粮和酒,我在这里等你。”
陆行舟看了眼千里马,仇饮竹说:“马留下,你若是不回来,我就把它宰了吃。”
“……”陆行舟瞪了仇饮竹一眼,“你不要带着我的马乱跑,最多两个时辰我就回来。”
“去吧。”
陆行舟走了几步,突然转头问:“你不需要什么伤药吗?”他衷心希望仇饮竹能好得快一点,这样他就能早点摆脱此人。
仇饮竹说:“不用。”
陆行舟听到,一声不吭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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