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归柏出手毫无保留,一手剑法凌厉异常,剑光激扬如漫天飞雪。
崔寻木躲在堆雪峰近一年,已经许久没遇到对手了,见此轻灵而不失力量的剑法,不由亮声赞道:“好剑术。”他翻腕转剑,对上宁归柏的剑,发出铮然作响的刺啦声。
霎时间剑来剑往,疾风劲走,?不断激起击玉敲金的声响。
陆金英说:“他们在比武,要出去看看吗?”
陆行舟摇头:“他们比他们的,我们说我们的,不管他们。姐姐,我明日就得走了。”
“这么快?”陆金英顿生怀疑,“小舟,你真是来找我的吗?”
“我是追着长生药而来的。”陆行舟没打算隐瞒他的真实目的,“现在还有两颗长生药流落在外,我需要快些去找回来,所以明日就得启程了。”
关于长生药之事,崔寻木知道的,陆金英全都知道,她说:“长生药对你来说一文不值,你为何要将长生药交给池鱼阁拍卖?我觉得你瞒了我许多事情。”
“我……”
“如果感到为难,不必告诉我真相。”陆金英按着陆行舟的肩膀,“我不会怪你的,小舟。我知道你不会害我,也不会害人,想做些什么就去做吧。眼下都有苦衷,或许在某一天,当我们都不再活在刀光剑影中时,就可以坐下来无话不谈了。”
陆行舟有苦不能言,他确实不会害陆金英,如果任务让他做会伤害陆金英的事情,他必然会放弃任务。可他不会害人吗?要是让他竖起手指发毒誓,陆行舟早就被雷劈死了。
陆行舟咬紧牙关,将一肚子苦水咽回去,问:“在这里生活,你高兴吗?”
“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高兴有之,难过有之,庆幸有之,无奈有之。要说什么感受更多吗?好像也记不清楚。不过,我没有后悔过跟他走。”
不后悔就好,不后悔不一定意味选择是“正确”的,但是“甘愿”往往比“正确”要好,在这点上,陆行舟和陆金英的想法是一致的。只是陆金英好像没有为什么事后悔过,而陆行舟时常悔不当初。
陆行舟又问:“崔家别的人对你好吗?”
陆金英眨眨眼睛:“他们也不敢对我不好啊。”
“那就好。若是他们对你不好,我现在就去挨个把他们打趴下。”
说到这,陆金英叹了声:“他们巴不得有人跟他们对招,他们太渴望进步了,个个都如痴似狂地练武,恨不得明日就能打败胜寒派的掌门。”
“寻木兄也这样吗?”别人如何陆行舟不管,但崔寻木若是也这样,陆金英必然受到深切的影响。她不是见厌即杀的江湖人,她亲见血腥而无能为力之时,只会日渐憔悴,或变得麻木不仁,无动于衷,或化作惊弓之鸟,惶惶不可终日。陆行舟在陆金英脸上搜寻这样的迹象,所幸没有找到,陆金英只是变得……疲倦了。
陆金英说:“他比别人好一些,离开青玉寺后,他没杀过人。但这不代表他不想报仇,他只是将报仇的**压在心底,因为他是崔家的长子,他必须背负保护崔家子弟的重担,他不能那么‘肆意’。说不清是好是坏,这种克制在损害他,也在支撑他、保护他。”
崔寻木滚身避过那一招,宁归柏的剑紧随他,悬在他的眼前,胜负已定。宁归柏收剑回鞘,崔寻木慢慢站起来:“我输了。”
宁归柏说:“你思虑太重,没有潜心武学。”他赢了,那又如何?崔寻木没有专注当这个对手,他胜了也不值得骄傲。
“我在这个位置,身不由己。”崔寻木不是特别在意这场失败,他是崔家长子,学剑之余,还得花大功夫学立身处世,人情世故。他的剑意不够纯粹,在崔家之祸后,更是如此。
宁归柏不解:“你这样,如何保护她?”
崔寻木说:“能不能保护一个人,跟武功关系不大。”
宁归柏若有所思,他不完全赞同这句话,因为在江湖,武功就是保命符。
崔寻木问:“你吃过长生药吗?”
宁归柏说:“没有。”
“小舟也没吃?”
“没。”
“你们把长生药拿走,是想做什么?”
宁归柏直来直去:“不能告诉你。”
崔寻木耸耸肩:“什么时候走?”
宁归柏望向里屋:“看他。”
崔寻木笑了声,他看出来了,宁归柏这是彻底栽了。
崔疑梦不知想明白了什么,她气势汹汹地回来:“大哥,你真的不吃长生药吗?”
后面跟着崔无音,崔无音看见宁归柏,双目一亮:“你从哪来的?跟我比一场。”
眼看崔疑梦跟崔寻木要吵起来了。宁归柏移开目光:“可以,换个地方。”
崔无音说:“好,跟我来。”
宁归柏和崔无音走远,陆家姐弟听到崔疑梦的声音,便从里屋出来了。
崔疑梦说:“大哥,你说话啊,你吃不吃长生药?”
陆行舟想上前,被陆金英拦住了,她压低嗓音:“你别动,也别说话。”
陆行舟拧眉,想说些什么,陆金英又说:“不是因为你,不要自责。”陆行舟这才按捺住上前的心思,定在了原地。
崔寻木说:“不吃。”
“那就还给我。”崔疑梦目光炙热,“你们都不愿意吃,好,我吃。你们过你们想要的生活吧,终有一日,我会为爹娘报仇。”
崔寻木说:“我丢了。”
“丢了?你说什么?”崔疑梦从未觉得这三个字这么难理解。
“我把长生药丢了。”
崔寻木一眼都没往陆家姐弟那边看,陆行舟突然觉得袖中的瓷瓶沉甸甸的。
眼泪冲垮堤坝,崔疑梦擦了又擦,怎么也擦不完,她睁大模糊的眼睛:“你骗我,是不是?”
崔寻木长叹一声:“疑梦,是真的,长生药已经没了。谁不希望过想要的生活,不是‘你们’,是‘我们’。想报仇也好,想安定也罢,都要先有一条命,你这样不管不顾地冲动行事,如何报仇雪恨?”
崔疑梦哭得头晕眼花:“我没有冲动行事,这一路我多小心,你不知道。我把长生药看得比命还重要,你却随便毁了我的心血,我恨你,我恨你……”她跺着脚,眼看着就要往外冲。
崔寻木单指一支,出手如流星,点了崔疑梦的睡穴。崔疑梦身体一软,倒在了崔寻木的怀里,崔寻木将她抱回房间,出来带上门,对陆家姐弟说:“没事,先让她睡一觉,等冷静了再说。”
陆行舟说:“我……”
崔寻木摇头:“小舟,无需多言,此事与你无关,不管长生药在谁的手上,只要我能制止,我都不会让崔家任何一个人服下。”
陆金英说:“这几日疑梦怕是听不进你的话了,等她醒来后,我跟她聊聊吧。”
崔寻木说:“也好。”
陆行舟心中五味杂陈,他现在就想让崔寻木的话变真,将长生药都丢了,什么垃圾长生药,几个人的长生,多少人的血泪?可是他做不到,因为他还记挂着任务,他承认自己是个孬种。
宁归柏和崔无音直至日暮才回来,陆行舟正陪着陆金英在院中择菜,看见两人忙说:“你们比什么,比了这么久?”
崔无音这才发现陆行舟:“你怎么也来了?”
陆行舟指了指宁归柏:“我们一起的。”
“哦。”崔无音不在意,他看着陆金英:“嫂子,我不吃饭了,我想到了一个突破点,今晚都要练功,不必喊我。”
陆金英见怪不怪:“好,我晚点将饭菜放你门口,你练完功就吃。”
崔寻木在灶房内生火煮汤,听见他们的对话,很是无奈,无音这小子,跟块木头似的,客人来了也一个样,天塌下来也一个样。
宁归柏默默加入了择菜小队。
陆金英看着宁归柏用修长漂亮的手指折断菜杆,活像见了鬼。天黑了,陆行舟没留意到陆金英的神情,他好奇地问:“你赢了?”莫不是宁归柏赢得太轻松,所以逼得崔无音饭都不想吃了。
宁归柏说:“不算。”
陆行舟不可思议:“你输了?”
宁归柏说:“也不算。”
陆金英笑着说:“那就是平手了。”
宁归柏摇头:“没有结果。”
“别卖关子了,快告诉我。”陆行舟抓了下宁归柏的手,宁归柏的身体倾向陆行舟那侧,陆金英将这一幕收进眼底。
宁归柏说:“我和他才过了十几招,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就停下来了。然后他想了一会,我们又开始打,打着打着我想到了一个妙招,也停下来了……总之,打打停停,领悟颇多,但没分出胜负。”
“这样啊……”陆行舟的眼睛黯淡下来,他把择好的菜都抓进篮子里,“崔无音和崔疑梦都不吃饭,这么多就够了,我将这些送进去给寻木兄。”
宁归柏的目光一直追着陆行舟,直到他走进灶房。
陆金英猜得七七八八:“宁少侠,小舟不高兴,你看出来了么?”
宁归柏问:“他为什么不高兴?”他和崔无音过招有什么问题?宁归柏怎么也不通,但他不明不白地做出决定,既然陆行舟不喜欢,他以后就不跟人比试了。
陆金英偏过头:“我想到一个原因,但不一定对。”
“是什么?”
“我若说错了,恐怕你会觉得冒犯。”
“无妨,请你告诉我。”
“你和小舟是不是……两情相悦?”
宁归柏坦坦荡荡:“我是喜欢他,至于他……我不知道。”
陆金英紧锁长睫,小舟明明也喜欢宁归柏,看宁归柏的模样,多半已经对小舟坦明心意,小舟为何不告诉宁归柏他也有同样的感觉?是有什么顾虑?不管他有什么顾虑,既然弟弟还有所保留,她这做姐姐的,还是不要拆穿他为好。反正吃醋什么的,以宁归柏的聪慧,早晚能察觉到。
陆金英微微一笑:“我这弟弟的心思,总是捉摸不透,我有时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若是愿意跟你说,你便能知道了。”
宁归柏没有追根究底。
灶房内。陆行舟问崔寻木:“寻木兄,你跟姐姐成亲了吗?”
崔寻木说:“还没有。”
“既如此,为何无音要喊姐姐为嫂子?”
“是疑梦先喊的,后来他们都这么叫了。金英说不介意,我就没让他们改口。”
“疑梦?我以为她不喜欢姐姐。”
“没人会不喜欢你姐姐。疑梦一开始不了解她,才会对她有成见,后来她们熟悉起来,比起我,疑梦有时更听金英的话。”
“疑梦的事,我是真的很抱歉。”陆行舟还是想说这些话,“如果我没把长生药从蓬莱带出来,就不会有这么多事了。”
崔寻木拍拍陆行舟的肩:“小舟啊,别做假设了,爹娘死后,我想过许多的‘如果’,越想越不高兴。人不能活在‘如果’里,它会给不幸之人带来懊悔,给幸运之人带来恐惧。”
柴烟袅袅而上,遮住陆行舟的眼睛,靡不有初,鲜克有终,世上有多少人能不想如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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