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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抄家

翟家世子的死讯传回凉州时,正是天宝十四载的寒冬。

今冬的气候不大寻常。

从正月间开始,大雪就铺天盖没日没夜地下,厚厚的积雪很快将西北黄沙连着此地那桩荒唐事遮了个严实。

在不知情的人眼中,凉州还是凉州,所谓的“忠魂埋骨处”也不过是一片苍茫,积雪化尽后,大唐还是大唐。

对于翟阙来说,这一切却是天翻地覆,毁天灭地。

偶有雪片被朔风千锤百炼后卷起,像冰冷的刀片一般扎入赶路的少年人眼中。冰凉的泪珠从他乌黑的眸里渗出,在因惯常养尊处优而养得白净的面上留下深深两道泪痕。

几天前,从翟朔身边死里逃生回来报信的是个不起眼的小兵。除了世子被杀,巡防的军队全军覆没外,他什么都不知道。

那之前,翟阙还只是富贵悠闲的翟家小公子,因为体弱被家里精细地养着,身上裹着翟朔在关外猎的赤狐皮,参汤不离口。

望着风雪封路,他指尖摩挲着身上的大氅,心里盘算着二哥回府的日子。

等来的却是二哥的死讯。

汤药碗被他打翻,人也磕在了瓷碗的碎片上,地上滴滴答答的血迹不知道是腕子上的割伤还是心头在泣血。

他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明明只是一次再寻常不过的边境巡防,怎么会让二哥送了命。

他的二哥翟朔,早早就接了父亲的班统领玉门军。少年将军何其神勇,多年来护着大唐的西北边疆,击退胡蛮子多次袭扰,战功赫赫。

照理说应付胡人该是得心应手的,怎么会被围困关外,惨死他乡。

朔风怒号,把他从不堪的回忆里拉出,翟阙这才后知后觉连夜风雪赶路带来的血气翻涌,感到一阵头昏脑涨,手中的缰绳却不肯松动半分。

多年来,爹娘都只当他是病弱的幼子,精心呵护的同时也暗暗断言他的“不堪重用”。

兄长却对他百般呵护,处处用心。教他史书策论、武艺骑射、诗词文赋、礼乐仪礼。生生将胎里不足的病秧子养得文武兼备,风仪俊朗。

因而比起爹娘,翟阙总是与二哥更亲近些。他敬他,爱他,兄长就是他的天。

现下他的天塌了。

他便再也顾不得那诸多“不许”,诸多“静候”,自己连夜牵了马就往关外跑,无论如何,人是死是活他总得亲眼看看。

不知赶了多久的路,翟阙终于看到遥远的天际线边有点点火星撕裂黑暗,胡人日月金鹰的三角金旗高高挂起,尖利的锯齿边沿划破雪夜,好似有鬼夜哭。

那动静莫名让翟阙想起小时候听娘讲的胡人的故事-

野蛮残暴的胡人会趁着月色越过边境,摸进百姓家里带走襁褓里的婴孩,作为他们行军作战的口粮。

旌旗在朔风中作响,这声音像极了翟阙想象中的婴儿被掏心掏肺时凄厉的惨叫。

心悸和寒冷像四面八方的暴雪一样隔着身上的珠文锦渗进骨肉里。

他隔着胡人驻地远远就下了马,身上发虚,脚下一软,跪倒在了雪地里,忍了一路的鲜血从口中不住地咳出,染红了一片白雪。

来不及了。

天色若亮起,他更难找到兄长。

翟阙从腰侧抽出匕首,划破白月锦袍下摆,将长长的布条绕到脑后捆住了嘴巴。虽然呼吸困难,好在咳声转闷,不至让咳声惊扰了驻地的胡人。

翟阙伏在壕沟里,忍着欲呕的尸臭和胡人身上的腥膻,在茫茫的尸骸里找那个熟悉的身影。他急得心口发慌,怕天亮之前找不到,又怕真的找到。

胡人围坐在一处在喝酒吃肉,载歌载舞。他们打了胜仗,杀了多年的死敌玉门军将领,西北关外,便再没他们可忌惮的人了,索性就地办起了庆功宴。

没人在意死尸坑里那个消瘦孱弱的白色身影。

翟阙找得认真,却没注意到当值的几个胡人正四处巡视,要往他的方向来。

眼见要被发现时,翟阙被人拽住脚腕,扑倒在地。

拽他的人顺势一个翻身将他压在了身下,直到胡人远走才轻轻唤他,

“小公子。”

翟阙听着身上人虚弱的喊声有些耳熟,放下了戒备的匕首,轻轻偏了偏头,对上那人的视线。

沟渠中视线不清,那人又是面上血肉模糊,又听那人轻声说了几句之后才认出,忙翻起身,想拽地上的人起来,

“应大人,还能动吗。”

应闻是翟阙的亲卫,找到他一定离二哥不远了。翟阙心里升腾起些火热的希望,不知哪来的力气要拽着地上的人起来,应闻被他拽着翻过身,露出了胸前被砍得外露的皮肉。

胡人若是再用力一寸,翟阙估摸着就能看到他胸腔里的胃肠和心脏了。

他被眼前血腥的画面震得说不出话,倒是应闻看着他惊痛的眼神,费力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

“我不行了小公子,不用费力了。你快去找世子吧。”

翟阙跪地俯身侧耳听着他细若游丝的嘱托,泪珠连成线一般顺着应闻的脸砸在了地上,

“世子…世子在大帐里…他们要带回去邀功…劳…劳烦小公子带世子回家。”

翟阙握住了他的手不住地点头,“我一定我一定带他回家。”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应闻垂在地上的手想摸摸他的头,却没力气,只好回握住了他,“杀我们的人,不是胡人,他们披着虎头铠。”

翟阙瞳孔一震,他虽然久在府里养病,但是虎头铠是禁军的装扮他还是知道的。

禁军远在长安,只听圣人调遣。

翟阙满是不解,还想再问什么的时候,牢牢握住他的那双手因为沾满了滑腻的血不受控地往下流,翟阙这才发现他已断了气。

他唤了两声“应大人”都不见回音,将腕上那串从小养着的念珠系到应闻腕上愿他超脱。

翟阙明白现在还不到伤心或者追责的时候,便用袖口随意地将满脸的泪水一抹,趔趄着缓缓起身去找翟朔。

胡人饮酒至半夜终于尽数醉倒。

清瘦灵巧的身影悄然在帐子间奔走,终于如应闻所说在主帐里找到了那个人。

他想起翟朔临走前曾嘱咐他,冬日风雪扑人,不要随意走动。兄长最多半月就回城,回时给你折几枝红刺玫,你爱穿素净的衣裳,到时去看安伞旋城时挂在衣摆间,必定好看。

前不久还言笑晏晏,英勇神武的人,此刻被扔在草垛子里,蜷着身子,面色惨白,身上的铠甲红得扎眼。

翟阙腿一软,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了过去,小心翼翼地去牵翟朔没有知觉的手,低声唤他,“兄长,我来了,我们回家。”

当然没有回应。

他蹲下身子,试图背起那具已经冰凉的尸身,手脚却抖得使不上力。

翟阙重新跪倒在他面前,额头抵着对方冰凉苍白的手,压抑无助地落泪。

他本以为他的泪已经流干了,可是再看到翟朔胸前贯穿的那些长箭时,还是哭得想呕。

翟阙费了很大的力才拔干净那些箭矢,背起二哥时,他又开始淌血。至亲的血渗过身上的单衣,灼伤了翟阙的心口。

天色发亮时,雨雪交加,倾盆而下,翟阙看着顺着衣襟滴下的血水,终于支撑不住倒在了雪地里。

他们已经跑出了很远,翟阙也终于能放声大哭。

从前都是兄长背他,他从来没有试着去感受他的重量,他背得筋疲力尽,他想骑马,可是身上的人矜贵,不肯抱紧他,他便只能自己背着他回家。

雨水冲刷着雪地里的两人,竟在厚积的白雪间汇成了涓涓的红色细流。

翟阙清楚,他身上并没有伤口,冲刷流走的,都是兄长未流干的血。

他扑在他身上替他挡雨雪,像兄长从前做的那样。

听说血流尽的人会变得很丑,兄长爱惜颜面,不能让他这样走。

可是他挡得这样辛苦,他却看都不看他一眼,翟阙哭闹着打他,

“你根本就没教过我怎么背人,我背不动了,换你来背我吧。”

“你起来啊,我的红刺玫呢。”

“我不要红刺玫了,我好好服药,我再也不惹你生气了,二哥,你起来吧,我们一起回家。”

“二哥,求你了。”

然而不管翟阙怎么求,身下的人都没有动静,天上的雨雪也没有减小。

翟阙水米不进,没了力气就拖着人在雪地里走,他知道自己再坚持坚持,爹娘派出来接应的人一定能找到他们,终于在次日天色大亮时看见了遥遥赶来的一人一马。

翟阙茫然地瘫在地上,看清来人时神情才从疲惫变为了疑惑。

衣衫褴褛的老者踉跄着从马上跌下来,跪倒在他面前,翟阙施力将人扶起,哑声道,

“李管家?怎么是你?”

李管家重又跪倒在地,捏紧了他的衣裙下摆,他抬头看着自己时,翟阙这才发觉他双眼含泪,

“小公子,别问了,别问了。老奴带着你逃命去吧。”

翟阙呼吸一滞,身上的疲惫让他反应迟缓,温声安抚道,“怎么回事,你慢慢说。”

“昨日夜间,长安来了人,宣旨要把翟家人押解进京,其余人就地处决。”

翟阙跪在他面前和他平视,身心俱疲让他难以集中精神去理解李管家的话,“为什么?”

“他们说,说翟家勾结境外胡蛮,要反。”

翟阙哑声失笑,“怎么可能!翟家世代守着西北,跟胡蛮是累世血仇,谁反都不可能是翟家,更不可能是勾结胡蛮。何况我兄长…”

话至此,他猛然想起应闻临死前说的话,杀兄长的人是长安禁军。

李管家没有在意翟阙的停顿,只哭诉道,

“侯爷也如此说,可是他们带了羽林军来,根本不听侯爷的话。”

闻此翟阙突然心里一颤,“我爹娘呢,我爹娘如何了?”

李管家一个头叩在翟阙面前,哭着断断续续道,“羽林军见侯爷和夫人态度强硬,立时就…就拔了刀。我们根本就不是羽林军的对手,侯爷和夫人昨夜都战死了。小公子你节哀啊。”

翟阙跪在地上任凭风雪吹拂过单薄的身子,几缕垂落的发丝在风中乱舞,也没有心思整理。

李管家在说些什么他已经听不进去了。

一切都发生的那么突然,不给他反应的机会。没有任何先兆的短短几日,兄长死了,爹娘死了,翟家还被扣上“反贼”的罪名,家破人亡时他都不知道到底问题出在哪里。

雨雪扑在脸上,翟阙也没什么感觉,只痴痴地望着凉州的方向,又回头看着翟朔的尸首,几乎是手脚并用爬到了他二哥身边,搂着没有一丝血气的脖子,流着泪朗声大笑。

将二哥调出,杀死在关外,又派羽林军灭了他满门。一环扣着一环,没人听他们任何一个人的辩解。

翟朔再滴不出一滴泪了。

他麻木地摘下了胸前那枚长命锁,交到了还在淌泪的管家手里,沙哑道,

“现下我再拿不出别的东西了,这枚长命锁还能换几个钱,典了它,逃命去吧。”

“小公子”,李管家握住他的胳膊,“翟府没其他人了,我既然逃出来了,一定带着小公子一起走,天涯海角,总还有我们活命的地方。”

翟阙将头抵在二哥肩上一阵,再起身时,眼里都是木然。

他转过头,四处看了看,挑了个树下的空地,徒手开始挖地,

“不必了。我身子弱,跟着谁都是拖累。”

“小公子!”

翟阙全然无视了周围的动静,只沉默地重复着挖土,一直到十指尖渗出的血染红了冰凉坚硬的地面,也没有要停的迹象。

李管家看了眼旁边安稳躺着的尸身,明白了他的意图。

主仆二人,一病弱,一老迈,默然挖到日头坠下,才勉强将翟朔的尸身安置。

翟阙拜了三拜,靠在树干上喘息平复,依然是那副茫然的神情。

“小公子”,李管家看他望着天边的残月,低声劝慰道,“小公子若眼下不知何处去,不如随老奴回庐陵老家,就此归隐,老奴还有几亩薄田,亏待不了小公子。”

翟阙沉默了半晌,抽出了随身的匕首,在月光下细细端详。

“我知道该往何处去。羽林军,是他的军队。”

这些账他会一笔一笔算个清清楚楚。

“小公子这是…”

“我要先杀了他。”

看着翟阙的神情,李管家不再开口劝阻。

他也清楚,如果这世上还有一人能杀得了那叱咤疆场的玉面修罗,那只会是他家这病弱娇养的小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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