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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雨水惊雷

雨水至,天地润。

盘踞李家坳一冬的酷寒,终在日渐温柔的东南风里显出颓势。冻土酥软,蛰伏一冬的田野苏醒过来,锄头翻地的闷响、牛车运送粪肥的轱辘声,零零落落敲破了寂静。

于陈谷雨而言,这个节气意味非凡。

去岁春末,她濒死搏命,签下十亩白晶地契。

今朝雨水,她将再叩地晶之门。

目标,直指那半亩被她一整个寒冬的汗水与血水浸透、亲手一寸寸清理出来的荒滩!

那地,每一寸都烙着她的印记。

腊月里,旁人缩于热炕头时,她独的身影已钉死在这片碎石荆棘之中。

无壮劳力相助,她便一锄一镐,硬啃这片硬土。

冻土坚如铁,锄下火星迸,震得臂膀酸麻。她便使特制的尖头撬棍,跪在冰碴子上,一点点将顽石撬松、搬离。指甲翻裂,血丝渗出,结痂复又磨破,不过粗布一缠,继续劳作。

杂草根系最是缠人,深扎地下,密织成网。锄头仅能断其地表,陈谷雨便用手刨。

十指插入冻泥,不顾冰寒刺骨,不顾碎石割肤,顺着根脉,如绣娘理线般耐心,将那些茅草、刺藤、酸浆草的根须,一丝一缕从地底彻底剥离,不容半分残留窃取地力。

汗与泥在她专注的脸上犁出沟壑。

清出的碎石顽土,她以小锤细细敲碎,竹筛反复筛过,务求这片即将缔约之地纯净无瑕,不染杂尘。

一冬的努力,换来的是一片近乎**的净土——

无石硌脚,无草冒头,微尘草籽皆尽筛去。泥壤细软,呈深褐色,与她身旁那十亩已蕴生机沃土遥相呼应,却又带着新生的空白,静候契约烙印。

“二次签契!陈谷雨要二次签契了!”

消息如巨石投湖,顷刻间在李坳及周遭村落掀起狂澜。

“啥?二次签契?那不是阎王爷手里抢饭吃?咱李坳多少年没出过这等狠人了?”村口槐树下,一老妇咂舌,浑浊目光却忍不住溜向村东那片异常光洁的地。

“谁说不是!除开里正娘子早年拼死多垦了两亩白晶薄田,十里八乡谁还有这胆气?府城贵人许有,可那是云端上的人物,咱哪得见!”挎篮妇人接话,声低压不住眼底亮光。

“你没见那丫头整治荒地的狠劲!那石头,个顶个比拳头大,硬叫她抠出来垒成了小山包!那草根,啧啧,刨得那叫一个绝,老根都掀出来晒成了干!这心性,骇人!”

田埂上,人越聚越多。本村男女老少,扛锄提篮,假装路过或下田,目光却灼灼锁着那片净得出奇的地。

邻村农人挤挨着,伸长脖颈,议论声嗡嗡作响。

几辆略讲究的牛车、驴车杂处其间。下来的地主娘子、夫郎们,眼神锐利,扫视那片光洁荒滩及毗邻的、已在春阳下隐泛生机的十亩沃土。

“啧,便是这块废滩?”一绸衫微胖地主对同伴低语,“紧挨着肥得流油的宝地,却贫瘠至此。拾掇得倒是真干净…陈小娘子胆魄不小,竟敢碰这硬骨头?”

“李娘子,”一瘦高地主转向旁观的里正,“您当年二次缔约,硬熬七日,方在自家地边多拓两亩白晶薄田,已是大勇。您看这丫头…有成算么?就凭她将这废地整治到这般地步?”

李娘子面色复杂,望荒地中央那盘坐身影,缓缓摇头:“柳青先生有言,晶契之道,步步天堑。白晶为基,其上需‘奶白’温养,蕴生‘青白’纹路,方有一线契机冲击‘纯青’。我当年…连那丝‘奶白’微光都未能引动。这丫头选的还是最棘手的荒滩…难,难如上青天。”

语气里杂糅往昔慨叹与一丝不易察的期冀忧虑。

柳青亦至。

半旧靛蓝袄裙,立于人群外稍高坡处,负手静观,目光沉凝,自带一份官方见证的审度。她的存在,无声加重了场间分量。

“快看!坐定了!仪式起了!”人群一阵骚动,目光骤凝。

陈谷雨对周遭置若罔闻。浆洗发白的旧布衣裤裹着瘦削却韧极的身躯,长发紧束,额颈光洁。她盘坐荒地中央,掌心无意识轻抚身下细腻温凉的泥土——那是她亲手筛拣出的纯粹。

闭目,入定。

缔约之仪,无声却酷烈。

自雨水前七日,“焚心”已启。

净身斋戒。清水涤体,素粥淡饭,洗练身心。

晶力沟通。日夜盘坐荒滩,晶力如丝,遍遍梳理、抚慰这片被她亲手净化至纯的新土,将意志烙入其中,尝试呼应地晶脉动。每一次晶力渗入,皆似触到泥壤深处因她彻底清除杂质而愈显清晰的搏动。

引血为契。特制银针刺指尖,蕴精气与晶力之血,极缓极郑重地滴落荒地四角及中央,如绘古老阵图,宣告主权与决意。血渗纯净泥土,携其意志与大地结下更深羁绊。

此后六日,荒地中央那抹盘坐不动的身影,便成了李家坳最引人注目的焦灼点。

第一日,多是本村乡邻。

妇孺老幼聚于田埂,交头接耳,指指点点,好奇多于置信。见陈谷雨真就那般枯坐一日,水米不进,风雨无侵,议论声里便多了几分咋舌与狐疑。

第二日,邻村得了信儿的闲汉与农人便陆续赶来。

田埂上人影见稠,嗡嗡议论声盖过了风声。有人揣着手看热闹,有人摇头叹“何苦来哉”,亦有精于农事者,仔细打量那片被清理得过分干净的地,面露沉思。

至第三、第四日,情形已然不同。

通往那片荒地的田埂被踩得越发瓷实。附近村落稍有余粮田产的人家,乃至更远处几个小地主,皆或步行、或驱了驴车前来。他们不再仅限于议论,目光更具审度,仔细打量着陈谷雨的状态、那地的细微变化,彼此间低语着“晶力沟通”、“引血为契”等陌生词汇,气氛渐趋凝重。

第五日伊始,几辆装饰显眼的青篷马车与健骡车的出现,引起了不小骚动。

那是真正家有良田百亩、镇上有铺面产业的地主东家们!她们衣着体面,带着管事或家眷,于田埂旁辟出一块地界,远远观望,神色莫测。有与李娘子相熟的,上前寒暄两句,话里话外无不在探问场中那女子的根底与成败几率。李娘子应对间,只觉压力陡增。

及至第六日午后,田埂周遭已堪称人山人海,十里八乡能来得几乎都聚拢过来,如赶年集般热闹,却又弥漫着一种等待揭盅的紧张寂静。后来者只能挤在外围,踮脚引颈。

小贩嗅觉灵敏,竟支起了卖粗茶炊饼的临时摊子。

人群根据亲疏远近、身份高低,自然形成了内圈外圈,彼此间交换着眼神、猜测与从各处听来的一星半点关于“地晶契约”的玄乎传闻。

所有目光的中心,唯有荒地中那道日益憔悴却脊梁笔直、仿佛与脚下土地焊死在一处的身影,以及十步外,风雨无阻、沉默如磐石守护的谢晚舟与幼弟。

七日焚心,非独场中一人之苦,亦成牵动一方之局

第七日,正午。

七日煎熬,神疲力竭,晶力虚空,指尖放血的微眩交替折磨。

然其身笔直,如荒滩磐石,任风吹日晒,岿然不动。

支撑她的,是身下这片亲手开拓、纯净土地传来的微弱应和。

田埂上,谢晚舟的身影成了喧嚷中定定的背景。他每日清晨便静立距荒滩十步处,同样旧衣素淡,身姿如松。带着小念安,或捧温水陶罐,或持挡风旧衫。

从不言语,只凝望荒地中央那闭目盘坐的身影,专注若欲将她每分坚持刻入骨血。

日头烈,寒风峭,人声沸,审视目光密——他皆似未觉,脚下生根。小念安在旁安静玩泥或趴睡他膝上,他便一手轻拍安抚幼弟,目光始终不离那方寸之地。

兄弟二人一静一恬,与荒地中央塑像般的身影,共构一幅极具冲击力的画幅。

看客渐敛嬉笑,心底生出莫名肃穆。

“谢家这郎君…倒是稳得住。”

“没他在边上镇着,那丫头怕更难熬。”

当陈谷雨最后一次将指尖血珠,极致郑重地滴落荒地正中那片被她筛过无数遍的泥土时——

“嗡……”

一声低沉浑厚、似源自大地肺腑的嗡鸣,极微,却又极清晰地钻入每一个凝神屏息者的耳鼓!

一股无形却令人心悸的威压骤临!

荒地中央,陈谷雨身躯剧颤!面色霎时惨白如纸,额角青虬暴起,汗珠如豆滚落!牙关死咬,喉间挤出压抑到极致的闷吭,身形如被无形巨力钉死原处,动弹不得!仿佛那片纯净土地顷刻化作噬人枷锁!

与此同时,那十亩早已与她心神相连的白晶契约地,骤然迸发柔和却坚执的白色光晕!光晕如水波疾漫,温柔又不容拒斥地将那半亩被她心血净化过的荒滩囊括其中!宛若呼应着她七日来倾注的每一滴血汗晶力!

“动了!地晶应了!”有人失声惊叫,音带颤栗!

“天爷!这动静…比李娘子当年那次骇人多了!”一曾见李娘子缔约的老农瞪目,下意识退了半步。

万众心悬喉口!空气凝若实质!

荒地上空,肉眼可见的能量涟漪以陈谷雨为核心,猛扩开来!

柳青猛踏前一步,目光锐如鹰隼,死死锁住荒地中央!

里正李娘子激动掩口,身抑不住微颤。

地主们脸上矜持尽褪,唯剩全神贯注的紧张与惊疑!

谢晚舟脊背瞬间绷如满弓,紧盯场中那承着巨压的身影,攥拳之指,节节惨白。

只见那包裹荒地的白光,非但不散,反如活物般缓缓流转、凝聚,色泽渐次由通透转为凝实,竟隐隐向柔和的乳白色过渡!

李娘子呼吸一窒,猛地抓住身旁柳青的衣袖,声音压得极低却难掩激动:

“柳先生…莫非真能成就‘奶白’?——若她这十亩半地尽数化为奶白晶田…可够资格上禀神殿,录名于《地晶契主录》?”

柳青目光仍胶着于场中变化,闻言微微颔首,语气沉静却字字清晰:

“奶白初成,仅是入门。”

“欲入神殿之录,最低也需五十亩‘母地’尽数化为奶白,地气交融,生生不息……”

“方有一线机会…录入最末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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