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城高耸的铁壁城墙终于在地平线上缩成一道模糊的暗影。
北风卷着粗粝的黄沙抽打在脸上,带来刀割般的痛感。
眼前是望不到尽头的“鸦鸣原”——一片被燥热地气侵蚀殆尽的砾石荒原。
铅灰色的天空下,只有零星扭曲如鬼爪的枯树点缀其间,更添死寂。
车队重新购置了骡马和简陋车辆,在官道上艰难前行。
车轮碾过砂砾发出单调的呻吟,此处的威胁是原始**的荒芜。
车厢内,李素心躺在厚褥上依旧昏迷。
孙老医师的药勉强吊住了心脉,高热虽退,气息却依旧微弱,面色灰败。念安紧握着她枯瘦的手指,小脸上满是忧虑。阿土蜷在角落,黑亮的眼睛警惕地扫视窗外荒原,喉咙里发出极轻的咕噜声。
陈谷雨盘膝坐在一侧,闭目调息。
识海中青白双柱巍然矗立。青晶主柱的裂痕被温润白光包裹滋养,虽未痊愈却稳固许多。新生的白晶主柱散发着磅礴生机,让她与脚下这片兖州荒原建立起前所未有的紧密联系。
她能清晰感知百里内驳杂混乱的地气流动。
那无处不在的“燥热混乱”气息如同潜伏的毒蛇,侵蚀着贫瘠的土地。
同时,几股微弱却带着恶意的“视线”如同附骨之疽,远远缀在车队后方——草原的探子,从未放弃。
“主上,”王娘子驱马靠近车窗,声音沙哑,“前面五十里是‘龙门渡’,北上的必经咽喉。但近日渡口不太平,水下有凶物作祟,已倾覆数艘渡船。我们带着李娘子,恐怕……”
陈谷雨睁开眼,目光穿透风沙:“龙门渡绕不过。李娘子的药拖不起。”
她的声音沉静,带着掌控全局的笃定:“凶物不过是被‘燥气’侵蚀的可怜虫。传令加速前进,日落前抵达渡口。让谢莺过来。”
谢莺掀帘而入。
几日休整后她脸上恢复了些血色,眉眼间的清秀显露出来,只是眼底还残留着惊惧的阴影。
她恭敬行礼:“主上。”
“你族婶谢晚樱在北疆行营督粮,”陈谷雨直接问道,“龙门渡作为要津,她或手下对此地可有了解?水下暗道?异常地脉?或不为人知的交易?”
谢莺蹙眉思索:“族婶公事极少与眷属细说。不过……吴嬷嬷曾抱怨,说族婶为了一笔‘大买卖’,命心腹在渡口附近疏通了一段废弃‘老河道’,只说那地方邪性,靠近了浑身发冷……”
“老河道……”陈谷雨若有所思,“知道了,下去吧,照顾好吴嬷嬷和孩子们。”
日落时分,车队抵达龙门渡。
浑浊的浊龙江水在此被两岸峭壁挤压,河道收窄,水流湍急如奔马,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河面翻滚着黄色浪花,卷着枯枝败叶和白沫。几艘简陋渡船在岸边随波起伏,船老大们个个愁眉苦脸。
“张老大的船昨儿刚到河心,船底就被撞出大窟窿!一船人只活下来俩!”
“水底下有东西!刀枪不入!官府的人来看过,屁用没有!”
“这鬼地方的饭是越来越难吃了!”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水腥和淡淡的硫磺燥气。陈谷雨清晰感知到,湍急河水之下地气异常混乱,数个巨大的燥热节点如同沸腾漩涡,搅动着水流,刺激着水中生物。
“主上,渡船都停了,没人敢接活。”王娘子脸色难看地回报。
陈谷雨走到岸边凝视浊浪。
识海中青晶之力捕捉着水下地气流向,白晶之力如无形触手抚慰脚下躁动的大地。她将一缕融合了青晶洞察与白晶安抚之力的意念探入河水。
反馈回来的信息驳杂凶戾:被燥热地气刺激得双目赤红、鳞甲变异的“铁头鲶”群;更深处,几道庞大散发着腐烂与剧毒气息的阴影缓慢游弋,形似巨蝾螈,口部却生着畸形骨刺!它们被水底燥热点吸引滋养着!
“准备强渡。”
陈谷雨收回意念,声音不容置疑:“选最大最结实的船,护卫全部上船护住李娘子船舱。多备火油、火把、渔网和重锚。”
“主上?!”王娘子惊愕。
“照做。”陈谷雨不再解释,目光转向河面,眼中闪过一丝冷冽,“告诉船老大,开船。一切后果,我来承担。”
重金之下必有勇妇。
一艘最大渡船被选中,加固了船底船舷。
李素心被安置在船舱中央,由念安和阿土守着。护卫手持刀枪火把严阵以待。谢莺和孩子们紧张守着吴嬷嬷。船老大是个满脸横肉的壮硕妇人,一咬牙喝令水手起锚。
渡船如离弦之箭被水流裹挟冲向河心。
船体剧烈颠簸,浊浪拍打船舷发出骇人巨响。
刚进入河心最湍急处,异变陡生!
轰!船底传来沉闷巨响!船体剧震倾斜!
“水怪撞船了!”水手惊恐大叫。
无数黑影从水下激射而出!变异“铁头鲶”悍不畏死撞击船底船舷,坚硬头骨撞得木屑纷飞!更有甚者跃出水面,张开利齿扑向护卫!
“点火!烧!”王娘子厉声大吼。
护卫将点燃的火把和火油草束掷向水中怪鱼。
火焰在水面爆开,滋滋作响焦臭弥漫,暂时逼退部分鱼群。
但撞击未止,船底闷响越来越密!
陈谷雨立于摇晃船头,衣袂翻飞身形却稳如磐石。她闭目凝神,识海中青白双柱光芒流转。青晶之力如精密探针锁定水下最大的燥热节点!白晶之力如无形巨手覆盖整艘渡船龙骨!
她不再尝试攻击凶物——数量太多,难以灭杀。
她改变策略——引导!
以自身为引,以青晶感知为眼,以白晶守护为基!
她将一缕融合双晶特性的精神力如柔韧丝线“搭”在最活跃的燥热节点上!
“转!”她在识海中无声呐喊!
那缕精神力巧妙引导节点中狂暴能量流,如在洪流中投下改变流向的巨石!
节点能量流被扰动,方向出现微妙偏转!
轰隆隆!渡船前方水流骤然加剧,形成巨大漩涡!
那些疯狂撞击渡船的“铁头鲶”被漩涡强力吸引,如饺子般卷入河底!
船体压力骤减!船老大和水手惊喜交加,拼命扳舵试图绕开漩涡。
然而更大威胁还在水下!那几道庞大阴影被水面混乱和血腥味激怒,加速上浮!
陈谷雨脸色微白,强行引导地气节点消耗极大。
她深吸气再次凝聚精神锁定下一个目标!
船舱内传来念安尖叫:“阿姐!下面!好大的怪物!要撞船了!”
几乎同时,阿土扑到船舷边对着河水发出尖锐嘶鸣!
那声音不像人类,更似愤怒鹰隼!
嘶鸣声入水,水下那道即将撞上船左的巨大阴影动作猛地一滞!
仿佛被声波干扰感知!虽只一瞬,却为陈谷雨争取到宝贵时间!
陈谷雨眼中精光爆射!青晶之力瞬间锁定庞然大物身下另一个燥热点!
白晶之力骤然收缩如坚韧藤蔓死死“缠绕”住渡船左侧龙骨!
“引!”
“固!”
精神力与双晶之力同时爆发!
轰!那巨大怪物身下的地气节点被强行引爆!
狂暴水流夹杂灼热地气向上冲击!庞大阴影被水底巨力掀翻,身躯暴露水面一刹那——形如巨蜥却覆盖紫黑色流黏液鳞甲,口中毒液瞬间将附近水面染成墨绿!正是畸变毒蝾螈!
毒蝾螈被掀翻攻击落空,发出愤怒嘶吼。渡船在白晶之力守护下硬生生抗住爆炸水流冲击,虽剧烈摇晃船板呻吟,却奇迹般未解体!船体借冲击力险险冲过最危险河心区域!
“过去了!过去了!”船老大和水手劫后余生地狂吼!
对岸轮廓在望。
陈谷雨却猛地捂胸脸色煞白,一丝鲜血从嘴角溢出。强行引爆地气节点的反噬透过青晶主柱裂痕传来,震得识海嗡鸣。阿土也似耗尽力气软软靠在船舷,小脸苍白。
渡船靠岸。踏上实地众人恍如隔世。
陈谷雨还未调息,王娘子便脸色铁青快步走来,手中捏着一支尾部镶细小黑晶的弩箭。
“主上!在船尾发现!有人趁乱放冷箭!目标是李娘子船舱!被护卫格挡开了。”她眼中燃着怒火,“箭杆上有标记!”
陈谷雨接过弩箭。冰冷箭杆上刻着一个隐晦的滴血狼牙图腾!
草原萨满的标记!
不仅驱使凶物,更暗中放冷箭目标直指病重李素心!
是要断绝她的生机,还是阻止她们获取救命药材?
陈谷雨擦去嘴角血迹,眼神冰冷如万载寒冰。
她看向东方——那片更加辽阔凶险的荒原深处。
“龙门已过,鬼门在前。”
她低声自语,声音凛冽:“传令,全速前进,目标——‘鸦喙口’。”
荒原尽头,那法外之地龙蛇混杂的“鬼市”,如同择人而噬的巨口在风沙中隐现。
而救命的药材,以及隐藏在暗处的敌人,都在那里等待着她们的到来。
所谓的“鸦喙口”鬼市,并非寻常集市。
它藏匿于一片巨大的风蚀岩群深处,入口如同被巨鸦啄出的裂口,狭窄而隐蔽。
甫一进入,混杂的气味便扑面而来:浓重的牲口臊臭、劣质烟草的呛人烟雾、某种腐肉的甜腻腥气,以及始终萦绕不散的、属于荒原的干燥尘土味。
这里没有整齐的铺面,只有零星散落在嶙峋怪石下的地摊,和几顶肮脏破旧的帐篷。
交易多在阴影中进行,低声交谈,眼神闪烁。
往来之人皆非善类。脸上带疤的佣兵粗暴地挤开人群,身披陈旧斗篷、眼神阴鸷的旅人警惕地扫视四周,偶尔还能看到服饰奇特、佩戴着兽骨或奇异符号饰物的草原遗民。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声的紧张和猜忌,每一次对视都可能引发冲突。
陈谷雨一行人的出现,立刻引来了无数道毫不掩饰的打量目光。王娘子与仅存的几名护卫手按刀柄,目光如电,将陈谷雨和李素心的车厢护在中间,形成一道紧绷的防线。
那些目光在她们腰间的武器和略显紧绷的姿态上停留片刻,大多又谨慎地移开,但仍能感受到暗处的窥伺。
她们的目标明确——寻找药材。
王娘子派出两名机警的护卫分散打听,很快便有了线索。
引路人是一个干瘦得像根柴棍、眼神却异常精明的男人,他将她们带到市场最深处一顶毫不起眼的黑色帐篷前。
帐篷里光线昏暗,只点着一盏小小的油灯,灯油散发出一种奇异的、略带辛辣的草药味。
一个满脸褶皱如同风干树皮的老妪蜷坐在皮毛垫子上,身前散落着几个粗陶罐。她抬起浑浊的眼,扫过被护卫簇拥着的陈谷雨,目光尤其在陈谷雨腰间那枚青晶佩上停顿了一瞬,却并无太多敬畏,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交易意味。
“冰魄雪莲瓣,三片。地龙胆,一钱。百年参须,两根。”老妪的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摩擦,“换……青晶石粉末,一两。或者等值的北疆金沙。”
价格高昂得近乎敲诈。
王娘子脸色一变,正要开口,陈谷雨却抬手止住了她。
她能从老妪身上感受到一丝极微弱的、却与这鬼市格格不入的沉静气息,那几种药材被保存在特制的陶罐里,药性保存得相当完好,在这地方已属难得。
“可以。”
陈谷雨声音平静,示意王娘子取出一个小皮袋,里面是早已备好的、研磨好的青晶石粉末。
这种晶石粉末在某些特定圈子里,是比金银更硬的通货。
交易过程沉默而迅速。老妪仔细查验了晶石粉的成色,然后才小心翼翼地从陶罐中取出药材,用干枯的油纸包好递出。全程几乎没有多余的言语。
就在药材即将到手的那一刻,异变突生!
帐篷帘幕被猛地掀开,一名身材高壮、脸上带着新鲜爪痕的草原女子闯了进来,目光贪婪地直射向陈谷雨手中的药材包:“等等!那雪莲瓣,老娘出双倍价钱!”
帐篷内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王娘子一步踏前,腰刀半出鞘,寒光凛冽。
帐外,几名似乎是那草原女子同伴的人也围拢过来,眼神不善。
老妪却只是掀了掀眼皮,沙哑道:“这里的规矩,货离了手,便是客人的。要抢,出去抢,别脏了我的地方。”
那草原女子眼神凶戾地瞪了老妪一眼,又狠狠剐了陈谷雨和王娘子一下,似乎权衡着动手的代价。最终,她啐了一口,悻悻退了出去,帐外传来她同伴不满的低吼和逐渐远去的沉重脚步声。
陈谷雨自始至终面色未变,只是将药材包仔细收好。
她能感觉到,刚才那一瞬间,帐篷阴影里似乎有极其细微的机括转动声对准了那草原女子,显然这老妪也并非全无自保之力。
“赤阳地根,”老妪抬头看了她一眼,冷声道:“你以后,也许会需要。”
陈谷雨点头致谢,拿到药,片刻未留,迅速退出帐篷。
刚走出去,眼前骤然明亮,但陈谷雨敏锐地察觉到一丝若有若无的异样气息。
“全都屏住呼吸。”她立刻低声命令。
同时迅速调动识海中的白晶之力,在众人周围形成一道无形的屏障,强行隔绝了空气中悄然弥漫开来的、无色无味的迷幻青烟。
难怪叫鬼市,这里的人果然善于使用幻术和阴诡手段。
在护卫的紧密护卫下,一行人迅速退出鬼市。
直到坐上马车,驶出那片风蚀岩区,身后那些如影随形的窥视感才逐渐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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