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内,龙涎香的青烟与压抑的焦灼交织在一起,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益州蝗灾的八百里加急奏报犹如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在御案之上。新帝凤玄高踞龙椅,面沉如水,那双锐利的凤眸扫过殿下分列两班的重臣,最终落在一旁投来虚影的大祭司影壁上。
"诸卿,"凤玄的声音打破了死寂,带着金石般的冷硬,"益州飞蝗之祸,赤地千里,黎庶倒悬!如何应对?议!"
户部尚书,一位面容精干的中年女子,率先出列:"陛下!当务之急乃赈灾!益州仓廪空虚,须即刻从京畿、洛州调拨存粮,设粥棚,安民心!否则流民四起,祸乱更甚于蝗灾!"
工部侍郎立即附议:"王尚书所言极是!然运粮需时,恐远水难解近渴!臣请旨速遣得力干员,持尚方剑,督令益州及周边各府征发民妇,掘沟设障,火攻烟熏,不惜一切代价就地扑杀蝗蝻,遏其蔓延之势!"
司农寺卿李敏,一位头发花白、面容古板的老妇,颤巍巍出列质疑:"掘沟火攻?谈何容易!此次蝗虫据报异于常类,体硕甲坚,飞掠迅疾,恐非寻常土法可制!且益州地广,蝗群分散,如何围堵?耗费民力几何?若激起民怨,谁担其责?"
殿内顿时响起一片低沉的议论声,主赈与主剿两派相持不下,各执一词。
"够了!"
凤玄不耐地打断,指节在龙椅上叩出清脆的声响:"空谈何益!司农寺,尔等执掌天下农桑,虫害防治乃尔等本职!可有何切实良策?"
她目光如炬,直刺李敏。
李敏额角渗出细汗,躬身道:"回陛下,蝗乃天灾,古来难绝。唯有广积粮,深挖窖,以丰年之备御荒年之灾。今次蝗灾虽烈,若赈济得力,或可...或可勉力维持,待其自退..."话语未尽,底气已显不足。
"待其自退?"
兵部尚书武氏踏前一步,甲胄铿然:"李司农是要等益州十室九空,易子而食吗?!届时流民百万,烽烟四起,岂是几碗薄粥能压下的?!"
"武尚书!你!"
李敏气得浑身发抖:"老妇何曾坐视?只是蝗虫来去如风,人力有穷时!强行动用大军民夫,劳民伤财,若效果不彰,反失朝廷威信!"
"难道束手无策,坐以待毙,就有威信了?"武尚书寸步不让,殿内火药味渐浓。
凤玄眉头紧锁,目光转向大祭司虚影:"大祭司,晶力当真对此束手无策?"
虚影中传来毫无波澜的回应:"陛下,本殿前已陈明。蝗群非地脉所生,乃天地戾气所聚,驳杂无序,吞噬生机。黄晶之力可稳固一方水土,保京畿无虞,却难锁其亿万之躯,亦难逆转其吞噬本能。强行以晶力大范围灭杀,非但耗损本源,更易引地气失衡,反噬全境良田,遗祸无穷。"
凤玄眼中最后一丝希冀熄灭,转为更深的凝重。
就在这僵持不下之际,殿内突然金光流转。
威严虚影转头——正是神殿黄晶契主,目光如电,直指殿外的陈谷雨:
"小辈,你既递上请折,可敢与老身立约?"
陈谷雨昂首相对,声音清越:"前辈请讲。"
"本座可调动黄晶之力,将蝗灾暂阻于漳河以西。但你需在一月内摧毁漳河里的蝗灾虫巢,二个月内彻底找到并摧毁蝗灾母巢。"黄晶契主的声音回荡殿宇,"作为交换,神殿可允你三个条件。"
陈谷雨毫不犹豫:"谨遵前辈旨意,可立此约。"
"你有什么条件?"
"第一,免试入天工学院,课程随我选。"
"可。"
"第二,西行灭蝗所需的黄晶卫队必须由我全权调遣。"
"准。"
陈谷雨声音转厉,字字清晰:"第三,在我离京期间,任何人不得强迫我夫郎谢晚舟入宫为侧君。"
殿内落针可闻。
凤玄指间玉扳指悄然而裂,面上却淡如静水:"准。"
黄晶契主虚影微动:"就为了一个小夫郎?神殿准了。"她转向凤玄:"陛下,陈谷雨既承此任,还望陛下成全其请。"
凤玄面色微沉,但见大祭司亦微微颔首,只得道:"即日起,封陈谷雨为钦差灭蝗使。黄晶卫队百人随行护卫。谢晚舟暂居司农寺。"
陈谷雨深深一躬,目光掠过凤玄时带着冷意。
秋阳正好,她回望巍峨宫阙,唇角泛起一丝弧度。
青州契主的人,谁也动不得。
陈谷雨一刻都不敢停留,持节西行,黄晶卫队开赴益州。
过了边境丰城二十里外,一座废弃的瘟神庙在暮色中静静矗立。
白晶的波纹突然异动,陈谷雨示意黄晶卫队守在外面,自己悄声进入。
庙内蛛网密布,神像残破。
她在腐朽的树洞内蜷缩,意识沉入地脉,不一刻就感受到庙院深处有位状若疯癫的老嬷嬷。
"将死之人..."她心想。
果然,那位老嬷嬷忽地大笑起来,笑声嘶哑:"六小姐...真是老身的好主子!好个仁义的六小姐!报应啊!"
谷雨从树洞走出,径直来到大殿,却见供桌前老嬷嬷端坐其下,嘴角带血。
"死了?"
问话间,陈谷雨向那四方洞口处探看。
老嬷嬷还活着,眼中闪着异光:"你也是契主...都看见了?那白晶净化的假象,那地脉深处的污浊……"
陈谷雨默默递过一枚丹药。
"没用了……"老嬷嬷咧嘴一笑,齿缝间都是黑血,"但老婆子领你这个情。"
她忽然抓住陈谷雨的手,指甲嵌入皮肉:"小契主,记住——莫学我,一辈子忠心,换来的是满身污名!"
谷雨扶着她在蒲团上坐稳:"错了就错了,何必惩罚自己?"
老嬷嬷也不生气:"是,屁用没有!但也没力气再活着了。"
见对方已是强弩之末,谷雨忍不住劝慰:"怎么都是活,何必想那么多~既然非得死,也甭怕,说不得你像我一样,一眨眼就回来了呢……就怕呀,到时候是个男人为尊的世界,你更不喜欢。"
老嬷嬷看着她胡诌八扯,哭笑不得,却也接受了这难得的善意。
人之将死,其心也哀!
忽然就想把自己护了一辈子的东西送人了。
她从怀中取出一个布包,放到谷雨手里:"小契主,这个送与你。修炼好了可以帮你随时沟通地母娘娘,这样不管你走到那里都能有契主的能量。"
谷雨解开布包,里面是一卷以血帛包裹的旧册,封皮上《地母真经修合》六字如蕴流光。
"此经非此世之物……"老嬷嬷喘息着,"修至化境,可通地母,纵无契印,亦能调用山河之力。那六小姐……她守不住这造化,也看不清这世道……"
谷雨郑重收下:"那就多谢老师啦。"
老嬷嬷见她收了书,低声央求:"小契主,求你个事儿呗?老身去了,在这地脉被污之地,指定过得不好。若是你念着我的好,修习有进益,再回此地,觉醒白晶,帮忙清理地脉,再给我烧上几张烧纸?送我上路,可成么?到时就叫古庙嬷嬷就好。"
谷雨安慰道:"那有什么?不必等以后,一会儿你去了,我马上可以清理此地地脉,好生埋葬你,享受这古庙的一些香火如何?"
老嬷嬷若有所思,忽有感悟,笑道:"是了,你非本地契主,却能感受到庙宇下方的地脉里藏着巨额财宝……”
“你那六小姐,不就是本地的白晶契主吗?她难道不知?"
"她不知道,"老嬷嬷叹气,"此处庙宇不与契主地脉相连,她没有这造化。"
说完这些,她似乎松了一口气,笑眯眯地看着谷雨:"契主小妮子,受累把老身扶到殿外的大榕树下,可好?"
"好!"
谷雨搀扶着老嬷嬷来到殿外,看着她倚着榕树缓缓坐下,眼神渐渐涣散。
"翻涌吧……翻涌吧……"
老嬷嬷喃喃着,嘴角带着解脱的笑意,终是闭上了眼睛。
谷雨在大榕树下呆坐了一阵,前生今世的记忆铺天盖地地翻转不停。
最后,她翻开古庙嬷嬷送给她的《真经》认真研习。
待老妇人的身体彻底凉透,她才站起身,在庙宇后院寻来一把残破的铁铲,寻了处干燥向阳的土坡,一言不发地开始掘土。泥土混着碎石的坚硬,硌得虎口发麻,她却只是沉默地、一铲一铲地挖着,直到挖出一个足以容纳安眠的深坑。
她回到殿内,扯下那幅还算完整的旧神帐,仔细将老嬷嬷的遗体包裹妥当,如同完成一场郑重的仪式。
她又寻来一个缺了口的陶瓮当作香炉,并几样未完全损毁的瓦器作为祭品。将老人轻轻放入土坑,覆上净土,垒成一个小小的坟茔。最后,她削平一块木片,以炭为笔,端端正正写上“古庙嬷嬷”四字,立于坟前。
“嬷嬷,暂且安息于此,受些香火吧。”她低声道。
等这一切都弄完了,正待转身,她胸前的白晶忽然毫无征兆地一闪,一股温和而厚重的力量,如同沉睡初醒的地脉之灵,缓缓与她自身的晶力交融、相连——
原来此地的庙宇地脉虽独立于外,此刻却因她的善行与清理,真正认可了她。
恍惚间,她仿佛成了这座破庙的守护之契主,与此地气息相通。
她没有犹豫,立刻借助这新生的连接,以白晶之力细细梳理、清洁这片被遗忘的土地。
当她的意识沉入地脉深处,果然在庙基之下,发现了一处正在孕育、不断散发污秽气息的蝗虫母巢!她立刻唤来守在外面的黄晶卫队,众人合力,小心翼翼地挖开土层,将那布满粘稠卵鞘、令人作呕的母巢彻底暴露在天光之下。
随即,一把烈火烧起,伴随着噼啪作响和焦臭气味,将这祸根焚为灰烬。
母巢既除,地脉周围的污秽也随之消散,一股清新蓬勃的生机,开始在这片小小的庙宇土地上重新流淌。
而在清理过程中,她的意识也清晰地“看”到了地脉更深处,那被隐藏起来的、数量惊人的财宝,金光暗蕴,沉默堆积。谷雨目光微凝,却什么也没说,只是将此地位置与特征牢牢刻印在脑海深处。
做完这一切,废弃的庙宇虽依旧残破,却仿佛洗去了沉重的暮气,焕发出生机。
她就这样,不过路过一个古庙,就送了这样一位老妇人去死了!
而此时,百里外的官道上。
此地的白晶契主六小姐,正率队疾行。
她刚刚收到密报:落霞镇一带发现异常地脉波动,与蝗灾母巢的踪迹颇为相似。
"加快速度。"她轻夹马腹,白晶佩饰在夜色中泛起微光,"务必在天亮前赶到落霞镇。"
陈谷雨立于榕树下,掌心《地母真经》隐隐发烫。
远处雷声滚动,似有蝗群遮天蔽日。
白晶契主六小姐已勒马高坡,望向落霞镇方向,唇角勾起冷冽弧度:
"母巢将现...这一次,我看谁能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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