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江城四月的梅雨季总带着化不开的黏腻。最后一节数学课的下课铃刚响过,江逾白把课本按页码理整齐,抬眼时才发现旁边的座位空着。沈昭的书包还挂在椅背上,拉链没拉严,露出半截皱巴巴的试卷,大概是去洗手间了。
他等了两分钟,走廊里渐渐响起喧闹的脚步声,各班同学涌出来往食堂走,沈昭却还没回来。江逾白把自己的书包甩到肩上,犹豫了一下,还是拿起沈昭的书包——这人总丢三落四,指不定又忘了带。
穿过教学楼西侧的连廊时,雨丝斜斜地打在玻璃窗上,晕出一片模糊的水痕。实验楼后墙有片僻静的角落,种着几丛爬满青苔的竹子,长椅被常年的潮气浸得发黑。江逾白本来只是随意一瞥,脚步却猛地顿住了。
沈昭就坐在长椅最靠里的一角,背对着连廊,肩膀微微缩着。他手里捏着那张物理试卷,红笔在指间转了半圈,停在最后一道大题的空白处。江逾白放轻脚步绕过去,才发现试卷上已经画了不少小记号:选择题旁边画着歪歪扭扭的哭脸,填空题的叉号上被打了个更重的红圈,最后那道得了零分的大题旁边,红笔涂出一团乱糟糟的墨迹。
他看得太出神,连身后站了人都没察觉。指尖的红笔悬在半空,眼神落在试卷顶端那个“52”上,瞳孔微微发怔,像是在数那两个数字的笔画,又像是透过纸页在看别的什么。睫毛垂下来,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平时总是飞扬的嘴角抿成一条直线,连下颌线都绷得比平时紧。
风卷着雨丝掠过竹林,带来泥土和腐烂叶片的气息。沈昭忽然轻轻叹了口气,声音很轻,被雨声打散了大半。他把试卷往腿上按了按,试图抚平那些被手指攥出的褶皱,可纸张早就被汗湿的指尖浸得发潮,怎么也展不平。
心里像是空了一块,又像是被什么东西堵着,闷闷的疼。早上还在为江逾白的满分得意洋洋,转头就被自己的52分砸得晕头转向。他不是不知道自己物理差,可52分像道冰冷的界限,把他和那些清晰的未来隔开来。篮球在指尖转动的重量,球鞋摩擦地面的声响,省青队集训名单上可能出现的名字……这些曾经无比确定的东西,忽然都变得模糊起来。
他想装作不在乎,像往常一样笑着说“下次再考呗”,可喉咙里像卡了团棉花,连扯个笑都费劲。有什么东西好像碎了,细枝末节的碎片扎在心里,不碰也疼。
江逾白站在他身后,看着他这副样子,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沈昭总是鲜活的,像夏天最烈的太阳,带着点莽撞的热气,会因为一道题做对了拍着桌子笑,也会因为输了球蹲在地上骂脏话,从来没见过这样安静的、甚至带着点脆弱的他。雨丝落在江逾白的校服袖子上,洇出深色的圆点,他却没在意,只觉得心里有点发沉,像是被这梅雨季的潮气浸透了。
“这里的动量方向标反了。”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带着点不自然的干涩。
沈昭像是被针扎了一下,猛地回过头。看见江逾白时,他眼里的茫然还没散去,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扯了扯嘴角想笑,却只牵起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哦。”
江逾白指了指试卷上的受力分析图:“摩擦力的方向应该与相对运动趋势相反,你标反了。”
沈昭低头看了看,红笔在那道错标上又画了个哭脸,没说话。
“走吧,去食堂。”江逾白把他的书包递过去,“再不去晚饭就只剩青菜了。”
沈昭接过书包,慢吞吞地站起来,把试卷胡乱塞进书包侧袋,拉链拉到一半卡住了,他烦躁地拽了两下,最后干脆撒手不管。两人并肩往食堂走,雨不大,却黏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凉意。沈昭踢着路边的小石子,踢一下,停两步。
晚自习的预备铃响过第三遍,沈昭刚把物理错题本摊开,就被林小棠传话叫去了办公室。徐老班的保温杯放在桌角,氤氲的热气模糊了玻璃板下压着的课程表。
“省青队的集训下周开始,你知道吧?”徐老班推了推眼镜,语气比平时沉了些。
沈昭点点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衣角。这是他盼了大半年的机会,每天加练到天黑,就是为了能拿到这个名额。
“但是教务处有规定,”徐老班顿了顿,目光落在他身上,“任何学科不及格,都得暂停训练资格,包括社团活动。”
沈昭的手指猛地顿住,像是没听清:“什么?”
“物理52分,不够格。”徐老班敲了敲桌上的成绩表,“沈昭啊,不是老师为难你。你篮球打得好,是块好苗子,老师比谁都希望你能去省里好好闯闯。可你看,这规定摆在这儿,我也没办法。”
他的脑子嗡的一声,像是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嗡嗡作响。窗外的雨声不知什么时候大了起来,敲在玻璃上,噼里啪啦的,让人心烦意乱。
“那……那我要是下次及格了呢?”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带着点连自己都不信的侥幸。
“下次月考及格了,我马上帮你申请恢复资格。”徐老班叹了口气,语气软了些,“你把物理再抓抓,多问问江逾白,他物理好,人也耐心。别光顾着打球,成绩跟上了,路才能走得稳当些,是吧?”
沈昭站在那里,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他想反驳,想说物理和打球根本是两码事,想说他已经很努力了,可话到嘴边,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徐老班的话像一张网,温柔却密不透风,把他所有的挣扎都困在里面。
原来那些汗水、那些凌晨的球场、那些对着战术板的琢磨,都抵不过一张52分的试卷。
他走出办公室时,腿有点发软。走廊里的灯忽明忽暗,映着他的影子,忽长忽短。雨还在下,像是永远不会停。他摸了摸口袋里的篮球钥匙扣,那是去年市赛夺冠时队长送的,冰凉的金属硌着掌心,俨然是在提醒他刚才听到的一切都是真的。
回到教室时,晚自习已经开始了。沈昭低着头走到座位,把自己埋进臂弯里,校服外套罩住了半张脸,他只想找个地方躲起来。
江逾白看着他抖了一下的肩膀,笔尖顿在练习册上,洇出一个小小的墨点。他犹豫了很久,才轻轻碰了碰沈昭的胳膊:“怎么了?”
沈昭没抬头,过了好一会儿,才从臂弯里伸出一只手,递过来一张便利贴。上面是他龙飞凤舞的字迹:物理没及格,禁赛了。旁边画着一个歪歪扭扭的小哭脸,眼泪画得特别长,像两条毛毛虫。
江逾白捏着那张薄薄的便利贴,感觉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攥了一下,有点酸,又有点涩。他看着沈昭埋在臂弯里的后脑勺,看着那截露在外面的、微微发红的耳朵,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窗外的雨还在下,敲打着玻璃,也敲在两个人的心上,绵绵密密的,带着化不开的愁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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