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的课像被太阳晒化的麦芽糖，黏糊糊地拉得老长。预备铃刚在走廊里滚过一圈，下课铃就迫不及待地跟了上来，尖锐的“叮铃铃”穿透闷热的空气，沈昭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呱唧”一声趴在桌上，动作快得像按了快进键，连带着桌角的铅笔盒都震得跳了跳。
后桌的周小胖抱着篮球刚站起来，看见这架势忍不住“啧”了一声：“沈总这生物钟比学校的铃还准啊。”
前排谢芜从练习册里抬起头，推了推滑到鼻尖的眼镜，扭过头来，目光扫过沈昭埋在臂弯里的后脑勺：“他昨天微信半夜的时候不是还说在补作业？估计是真熬虚了。”
两人凑到江逾白旁边，后者正拿着红笔在练习册上勾画，闻言只是抬了抬眼皮，视线落在身旁睡得毫无防备的人身上——沈昭把校服外套垫在胳膊底下当枕头，露出的后颈沾着层薄汗，随着呼吸轻轻起伏，像条咸鱼。
“他自己说的，”江逾白放下笔，指尖无意识地敲了敲桌面，“昨晚补作业耗尽阳气，得休养生息。”
周小胖和谢芜对视一眼，默契地闭了嘴。沈昭这人睡起觉来炸毛，上次有人在他补觉时拍了下他后背，扰人清梦，结果被追着打了半节课，最后还是老班出面才平息战火。两人掂量了掂量，决定还是别去触这霉头，抱着篮球悄咪咪地退回座位，路过时还不忘给江逾白使了个“保重”的眼色。
江逾白看着他们蹑手蹑脚的背影，又转头看了眼身旁睡得昏天暗地的沈昭，忽然觉得有点好笑。这人前一秒还能咋咋呼呼地喊着要补觉，下一秒就能睡得人事不知，连额前的碎发垂下来遮住眼睛都没察觉，浑身的刺都暂时收了起来。
第二节课下课铃刚响，沈昭又是“啪”地一声砸在桌上，动作比上节课更迅猛，连带着椅子腿都在地上刮出道刺耳的“吱呀”声。这次周小胖刚摸到椅子底下放的篮球，听见动静直接顿在原地，抬头跟谢芜交换了个“果然如此”的眼神，默默把球塞了回去。
“江大师，”周小胖凑过来，压低声音问，“沈总这是打算把上午的觉都补回来？”
江逾白正在整理笔记，笔尖在纸上顿了顿：“可能吧。”他瞥了眼沈昭露在外面的耳朵，红扑扑的，像是被热气蒸的，“他说老师来了叫他，你们要是找他打球……估计得等他回魂。”
谢芜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窗外的阳光：“那下午再说吧，让他先养养‘阳气’。”两人说着，又轻手轻脚地撤了，临走前还不忘帮沈昭把被风吹得掀开一角的校服外套往上拉了拉。
江逾白看着这阵仗，忽然觉得沈昭在这帮兄弟里的地位有点微妙——明明是个随时可能炸毛的主儿，却偏偏被惯得像个需要呵护的祖宗。他转回头，目光落在沈昭颤动的睫毛上，少年的睫毛又密又长，垂下来时在眼睑下方投出一小片阴影，倒显得没平时那么张牙舞爪了。
直到第四节课课间过了一半，沈昭才像是终于充够了电，猛地直起身，动作幅度太大，后脑勺差点撞上后排的桌沿。他揉着眼睛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哈欠，眼角挤出点生理性的泪水，含糊不清地嘟囔：“我宣布，从今天起再也不熬夜了。”
江逾白正在收拾课本，闻言挑了挑眉：“哦？”
“这破学校就是个大型吸阳法阵，”沈昭扒了扒乱糟糟的头发，一脸沉痛，“再熬下去我就得身先士卒，为国捐躯在早读课上了。”他说着拍了拍桌子，“不行，得去小卖部买瓶冰水续续命。”
“刚周小胖和谢芜来找你，”江逾白把课本放进书包，声音平淡，“说想叫你下午打球。”
沈昭刚站起来一半，闻言愣在原地，像是信号接收不良的收音机，过了好几秒才缓缓转头，眼睛还带着刚睡醒的迷茫：“你说啥？谁找我？”
江逾白没好气地重复：“周小胖，谢芜。打球。”
“嗨，他俩啊。”沈昭这才反应过来，摆摆手重新坐下，校服外套被他揉得皱巴巴的，“不用理，他俩天天就知道打球，跟篮球过一辈子得了。”他顿了顿，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转头看向江逾白，眼睛亮了亮，“对了，下午放学没事吧？要不要去看我打球？”
江逾白收拾书包的动作顿了顿，抬头，一脸“你难道不是吗”的表情。
“我不太会。”
“不用你会啊，”沈昭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往他这边凑了凑，热气都喷在江逾白耳边，“就当欣赏欣赏本大爷的英姿，顺便融入融入集体，总不能天天闷在教室里当书呆子吧？”
少年的声音带着夏天特有的燥热，像颗刚剥开的橘子糖，甜丝丝的黏在耳朵上。江逾白垂下眼，看着自己放在书包带上的手指，没说话。
“去嘛去嘛，”沈昭见他没拒绝，得寸进尺地晃了晃他的胳膊，“操场那边风大，比教室凉快多了。打完球请你喝汽水。”
上午最后一节课的铃声响了，沈昭也没再纠缠，只是用胳膊肘怼了怼江逾白的胳膊：“就这么说定了啊，不许跑。”
下午的放学铃像是解脱的号角，尖锐地划破闷热的空气。沈昭几乎是弹射般从座位上站起来，抓起书包就往后门冲，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眼看手指都要碰到门把手了，他又猛地顿住，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转身一脚勾住自己的椅子腿，“哐当”一声把椅子踹回桌底，震得地面都颤了颤。
“我先回宿舍放书包，”他冲着正在慢悠悠收拾东西的江逾白喊，声音里带着雀跃，“你快点啊，操场见！”说完不等江逾白回应，就一阵风似的冲了出去，书包带在背后甩得老高。
江逾白看着他消失在后门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手里的动作却不自觉地加快了些。
等他拎着书包走到操场时，远远就听见篮球撞击地面的“砰砰”声，混着少年们的笑骂声，在夕阳里炸开一片热闹。沈昭已经换了件干净的白色T恤，校服外套被他随意地扔在操场边的升旗台上，露出线条流畅的肩膀和手臂，跑动起来时，肌肉的轮廓在夕阳下忽明忽暗，像被镀上了层金边。
“江大师！这边！”周小胖最先看见他，挥着胳膊喊。
沈昭听见声音，正运着球的动作顿了顿，转头望过来。夕阳刚好落在他身后，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绿色的草坪上，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看见江逾白站在不远处，他眼睛一亮，猛地把球往空中一抛，双手接住后做了个漂亮的转身投篮，篮球划过一道利落的弧线，“唰”地一声空心入网。
“漂亮！”谢芜吹了声口哨。
沈昭得意地冲江逾白扬了扬下巴，像是在邀功。汗水顺着他的额角滑下来，流过棱角分明的脸颊，滴落在锁骨窝里，被夕阳照得像碎钻。他没去擦，只是笑着冲江逾白喊：“快过来啊，站那干嘛！”
江逾白抬脚走来，把书包放在沈昭的外套旁边。晚风带着操场特有的青草味和少年们的汗水味吹过来，比教室里确实凉快多了。他靠在场边的栏杆上，看着场中央的沈昭。
沈昭打球的时候和平时判若两人。平时的他总是咋咋呼呼，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懒散，可一旦跑起来，整个人就像被点燃的火焰，浑身都透着股恣意张扬的劲儿。他运球时重心压得很低，手腕灵活地转动，篮球像黏在他手上似的，防守的周小胖被他晃得晕头转向，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冲破防线，纵身跃起。
夕阳的光斜斜地打下来，给沈昭的发梢镀上一层金边。他在空中微微舒展身体，球衣被风吹得鼓起，露出的腰线利落而流畅。江逾白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跟着他移动，看着他指尖轻挑，篮球再次稳稳落入篮筐，落地时还不忘冲周小胖做了个鬼脸，引得场边一阵哄笑。
“沈总今天手感可以啊！”谢芜捡回球扔给他，“是不是知道有新观众，特意装起来了？”
“什么叫装，”沈昭接住球，拍了两下，眼睛却不自觉地往看台上瞟，“这叫实力，懂不懂？我哪次打球不这样？”
他的目光和江逾白撞了个正着。少年站在看台的阴影里，夕阳的光刚好落在他的侧脸，勾勒出清晰的下颌线。鼻梁很高，在脸颊上投下一小片阴影，嘴唇的颜色很淡，被光一照，显得有些透明。江逾白的皮肤很白，是那种常年不见阳光的冷白，在暖黄色的夕阳里，像块被精心打磨过的玉，透着温润的光泽。
沈昭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手里的球差点没拿稳。他愣了愣，脑子里突然冒出个莫名其妙的念头——这人怎么好像在发光啊？
“发什么呆！”周小胖趁机一把抢过球，运球就往篮筐冲。
沈昭这才回过神，骂了句“我靠”就追了上去，刚才那点莫名的悸动很快被打球的热情冲散，只剩下少年人特有的活力和张扬。
江逾白看着在球场上奔跑跳跃的沈昭，忽然觉得这人就像这夏天的太阳，热烈、耀眼，带着点灼人的温度，却又让人无法忽视。他的动作舒展而有力，每一次跳跃都像是在和空气较劲，汗水浸湿了他的T恤，贴在背上，勾勒出少年单薄却充满力量的线条。
不知过了多久，夕阳渐渐沉到教学楼后面，把天空染成一片温柔的橘粉色。沈昭他们终于打累了，一个个像脱力的咸鱼，“噗通噗通”地瘫坐在地上，胸口剧烈起伏着，嘴里还在互相吐槽刚才的失误。
沈昭仰着头靠在篮球架上，T恤被汗水浸透，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头上。他喘了半天才缓过来，转头看向身旁的江逾白，眼睛亮闪闪的：“渴不渴？去买汽水不？”
江逾白摇了摇头：“还好。”
“去买点吧，”沈昭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这时候去小卖部人少，买回来正好去食堂吃饭，吃完休息会儿上晚自习，时间刚好。”他说着，不由分说地拉起江逾白的手腕，“走了走了。”
少年的手掌很热，带着刚打完球的温度，烫得像团火。江逾白下意识想挣开，却被他握得更紧了些。沈昭的手指很长，指腹带着点薄茧，蹭过江逾白的皮肤时，带来一阵细微的痒意。
“快点啊，晚了冰汽水就被抢光了。”沈昭拖着他往小卖部跑，声音里带着雀跃，像个得到糖果的孩子。
夕阳的余晖洒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把少年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交叠在一起，像一幅被时光温柔定格的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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