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老班站在讲台上敲黑板的声音，比平时多了三分金属质感。粉笔灰在夕阳透过窗户的光束里浮沉，她手里捏着的年级排名表边角都被捻得起了毛边：“都打起精神来！明天开始的年级测试，是你们高二下学期第一次大排名！”
讲台下的脑袋们蔫儿了，齐刷刷地耷拉着。沈昭用校服袖子擦了擦额角的不存在的汗，老班的声音却像自带扩音器：“别以为这只是次普通测验！这次排名直接关系到你们近期的学习态度，关系到以后复习的侧重点，更关系到……”
“关系到能不能在家长面前喘口气。”周小胖在后排用气声接话，被沈昭往后踹了一脚才讪讪地闭了嘴。
沈昭偷偷瞄了眼旁边的江逾白，对方正在整理错题本，笔尖在纸上划过的声音清晰可闻。夕阳落在他握着笔的手上，连指节的弧度都显得格外认真。沈昭忽然有点坐立难安，把校服拉链拉上去又拽下来，金属拉头滋啦作响。
晚自习下课铃响时，沈昭几乎是弹射出去的。他抱着一摞复习资料往宿舍冲，半路被周小胖拽住：“沈总，明早去食堂不？我请你吃油条——求你了，数学最后一道大题再给我讲讲呗？”
“讲个屁，”沈昭扒开他的手，“我自己都不会。”话音未落，他突然想起什么，脚步猛地顿住，转身往回跑，差点撞上抱着书出来的江逾白。
“干嘛去？”江逾白扶住他的胳膊。
“哦，就是忘了问你……”沈昭挠挠头，“明早考场在三楼还是四楼？我准考证落教室了。”
“三楼302，”江逾白说得干脆，“靠窗第五排，我在你前面两排。”
“谢了啊！”沈昭又像阵风似的跑远了，背影在走廊的灯光里缩成个跳跃的小黑点。
宿舍熄灯后，江逾白刚把手机充上电，屏幕就亮了一下。微信提示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他划开屏幕，看见沈昭发来的消息时，忽然想起两人刚成为同桌那天的事。
那天下午最后一节下课铃刚响，沈昭抓起书包就往门口冲，跑到一半又习惯性猛地转身，校服后摆扫过江逾白的桌角。“哎同桌，”他喘着气，额前碎发被风吹得乱糟糟，“加个微信呗？”
江逾白正把课本放进抽屉，闻言抬了抬眼：“不怕被老师收手机？”
“怕啥，”沈昭满不在乎地摆手，“你先把号给我，我回去就加你。以后有作业不会的，也好请教请教你这位大学霸啊。”
他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眼神亮得像夏夜的星星。江逾白沉默了两秒，报出一串数字。沈昭掏出皱巴巴的便利贴记下来，塞进校服口袋时还拍了拍，像是揣了什么宝贝，转身就融进走廊的喧嚣里。
晚自习结束后，江逾白在宿舍洗漱完，刚把手机从充电板上拔下来，就收到了好友申请。头像是只比着OK的小手简笔画，昵称是“爷是省长”，验证消息写着：“同桌！我是沈昭！”
通过好友请求的瞬间，对方的消息就像连珠炮似的发了过来，全是些神经兮兮，很有大病的表情包，最后跟着一句：“明天见！”
从那以后，沈昭的微信就成了江逾白手机里最活跃的对话框。早上发“早啊同桌，今天食堂有豆浆吗”，中午发“刚打完球，热死了”，晚上发“这道物理题是不是选C”，偶尔夹杂着几张拍糊了的晚霞照片，或是周小胖啃鸡腿的蠢样。像这样正经的消息，还是头一回。
微信页面上，沈昭的消息还在不断跳出来：
沈昭：同桌，我紧张怎么办？
沈昭：心脏砰砰跳。
沈昭：刚才翻课本，感觉每个字都认识我，我不认识它们。
沈昭：[哭泣猫猫头.jpg]
江逾白看着那串消息，指尖悬在屏幕上方顿了顿，敲下几个字：
江逾白：正常发挥就好。
沈昭几乎是秒回：
沈昭：你这话说的，跟没说一样[瘪嘴.jpg]
沈昭：算了，问你也是白问，唉，学霸的世界我终究还是不懂了。
沈昭：我去啃会儿公式了，祝你明天考个年级第一！
江逾白看着最后那句带着点小别扭的祝福，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弯。窗外的月光爬上书桌，在手机屏幕上投下一片柔和的银辉。
第二天清晨，教学楼里的氛围像被抽走了空气，连走廊里的脚步声都轻得发飘。沈昭背着书包站在三楼走廊，看着公告栏前围满了看考场的学生，感觉手心全是汗。周小胖从后面拍了他一把，校服领口还沾着面包屑：“沈总，302教室在那边！”
302教室里，课桌椅按考场号摆成整齐的方阵，讲台上摆着监考老师的水杯，阳光透过窗户在地面画出明亮的格子。沈昭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刚把文具袋掏出来，就看见江逾白走进来，在两排前的位置放下书包。两人的目光在空中撞了一下，江逾白朝他点了点头，沈昭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八点整，预备铃像块巨石砸进寂静的校园。监考老师抱着试卷走进来，高跟鞋踩在水磨石地面上的声音格外清晰。“把与考试无关的东西都收起来，”她的声音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有手机的关机放书包里，书包放外面摆好，谁要是敢揣在身上，按作弊处理。”
沈昭把手机塞进书包最底层，拉链拉到最紧，仿佛这样就能隔绝所有紧张。他看着老师在黑板上写下“考试时间：9:00-11:00”，粉笔末簌簌落下。
广播里传来试音的电流声，随后是标准的普通话：“请监考老师分发试卷……请考生检查试卷页数……”
沈昭看着眼前的试卷，封面上的“高二下学期年级测试”几个字像在发光。他深吸一口气，把答题卡和草稿纸按顺序摆好，笔尖悬在姓名栏上方，迟迟落不下去。
“考试正式开始，请考生开始答题。”
广播声落下的瞬间，教室里响起一片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江逾白几乎是立刻就进入了状态，他先快速浏览了一遍试卷，眉头微蹙，随即舒展开来。这次的题目确实如他所料，难度中等，题型都是课本上的常规类型，只是在计算量上稍微增加了些。他握着笔的手稳定有力，解题步骤写得清晰流畅，连草稿纸上的演算都排列得整整齐齐。
沈昭这边却像是被按了暂停键。他盯着选择题第一题看了三分钟，感觉那些xyz在眼前跳来跳去，组成一支混乱的圆舞曲。昨天晚上啃的公式在脑子里打架，空间向量的坐标运算和排列组合的公式缠成一团乱麻。他咬着笔帽，在草稿纸上画了个大大的问号，笔尖把纸戳出个小洞。
“算了，先跳过。”沈昭嘀咕着，翻到第二题。这题考的是二项式定理，求展开式中的常数项。他记得公式是T???=C??a???b?，对着题目里的式子套了半天，总算算出个结果。可写到第三题又卡壳了，问的是随机变量的期望，他盯着题目里的分布列，感觉那些数字在眼前旋转。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墙上的时钟滴答作响，像敲在沈昭的神经上。他偷偷抬眼瞄了下四周，发现不少人都跟他一样抓耳挠腮。有个男生把笔杆咬得全是牙印，有个女生对着题目发呆，睫毛上还挂着泪珠——估计是急哭了。
江逾白这时已经写到了大题部分。他算完一道立体几何题，抬头活动脖颈。这边的少年趴在桌子上，脸几乎要埋进试卷里，肩膀微微耸动，不知道在跟题目较劲还是在跟自己较劲。等沈昭坐直了，眼睛里像是转着两圈蚊香，嘴角还撇着，活像只被雨淋湿的小狗。
这状态，比上次小测验时可狼狈多了。
两天的考试像一场漫长的拉锯战，终于在最后一门英语考试结束的铃声中落下帷幕。当广播里说“考试结束，请考生停止答题”时，沈昭几乎是瘫在了椅子上，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他看着收卷的同学把试卷拿走，忽然觉得眼前的字迹都在跳舞，连“沈昭”两个字都认不出来了。
“沈总，回魂了！”周小胖拽着他的胳膊往教室外拖，“再不走食堂糖醋排骨就没了！”
沈昭被他拽得踉跄了两步。走廊里挤满了往回走的学生，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嘴里却像炸开了锅，全是关于考试的吐槽。
“我物理最后一道大题，连题目都没看懂！什么动量守恒，我看是我的脑子守恒——全是空的！”
“英语完形填空那个老太太，一会儿丢猫一会儿丢狗，我看她是想把我丢进考场里反复折磨！”
“数学最后一道大题，我写了个‘解’字，然后画了个二维码，不知道老师扫不扫得出来我的祝福。”
“我去，你是天才，还有时间画码呢！”
回到教室时，里面已经坐了大半的人。谢芜瘫在椅子上，对着天花板翻白眼：“我宣布，我的高中生涯已经提前结束了——就在数学考试最后十五分钟，当我发现立体几何辅助线画反的时候。”
周小胖把书包往桌上一扔，发出沉闷的响声：“我更惨！物理选择题最后两个，我本来选的B和D，交卷前突然觉得不对劲，改成了A和C，结果刚出考场就听见学霸们说正确答案是B和D！我这手是不是该剁了？”
他说着就要去剁手，被沈昭一把拉住。“行了行了，”沈昭有气无力地说，“你那手还得留着啃鸡腿呢。”他往椅子上一坐，感觉骨头都在咯吱响，“我算是看明白了，这考试就不是给人考的。前面选择填空还能蒙一蒙，后面大题直接给我干沉默了——那道椭圆方程，我算到最后出现了根号下负数，当时就想把卷子吃了。”
“你这算好的，”谢芜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窗外的光，“我化学考试，把‘加成反应’写成了‘加班反应’，估计阅卷老师得以为我是从996公司穿越过来的。”
周小胖突然一拍大腿：“哎你们发现没，这次考试好像有什么神秘力量在操控！我明明背了一晚上的历史年表，结果考的全是我没背的！我妈说这叫‘墨菲定律’，越怕啥越来啥。”
“我觉得是‘薛定谔的复习’，”沈昭瘫在椅子上，声音闷闷的，“你永远不知道自己复习的内容，到底考不考得上——就像你永远不知道薛定谔的猫是死是活。”
“别整那高大上的，”周小胖咂咂嘴，“我看就是出题老师故意的！他们肯定偷看了我们的复习笔记，专挑我们没看的考！”
教室里的吐槽声像滚雪球似的越来越大，有人说要去寺庙烧香拜佛，有人说要把错题本当护身符，还有人开始研究起星座运势，说下周水逆会影响考试成绩。沈昭听着这些天马行空的抱怨，忽然觉得心里的憋闷散了不少。他转头看向旁边的座位，江逾白正坐在那里整理试卷，阳光落在他的侧脸上，睫毛投下淡淡的阴影，仿佛刚才那场让人崩溃的考试，对他来说不过是场普通的练习。
“学霸就是不一样啊，”沈昭小声嘀咕，“考完试还能这么淡定。”
周小胖凑过来，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撇了撇嘴：“人家那是胸有成竹，不像我们，考完试跟丢了魂似的。对了沈总，你说这次年排，咱们仨能保住中游位置不？”
沈昭想了想，悲观地摇了摇头：“悬。我感觉这次要跌进下游了，到时候老班肯定得请我们去办公室喝茶。”
他说着，忽然想起昨晚给江逾白发的微信，正想再说点什么，上课铃突然响了，老班抱着一摞作业本走进来，教室里的吐槽咔嘣一下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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