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末，妈妈来看任晓雪，主要是来送钱，因为七月份任晓雪就要去L市进行工业实习了。
妈妈来得那天，在学校附近的旅馆住了一晚，两人第一时间就把钱存进了银行卡，然后就是吃饭，在校园逛了逛。
晚上，妈妈累得早早就睡了，任晓雪没有睡意，坐在旁边写日记，记录了这一天的行程。
白天她们在学校食堂前的长椅上坐着，偶遇来吃饭的柳玉庭。
柳玉庭过来打了一声招呼，妈妈竟然也记得她。
等柳玉庭走后，妈妈说，柳玉庭长得真不错，小脸细皮嫩肉的。
再看任晓雪，叹口气，说任晓雪的皮肤随她了，黑。
妈妈不知道，任晓雪受到感触更深。
因为当柳玉庭和妈妈站在一起，任晓雪像是第一次看清妈妈的脸一样。
她发现妈妈的脸上满布着晒斑，她的肤色在柳玉庭的肤色衬托下，简直像被卤过。
任晓雪知道，那都是因为妈妈常年在地里做农活，那是阳光暴晒导致。
白与黑，美与丑。
任晓雪觉得介于两者之间的自己最丑。
*
七月初，班级统一订票，前往L市。
一路上都是随大流，任晓雪拎了一个橘色的20寸行李箱，没有背包。
订得是卧铺票，一觉醒来就到站了。
去实习的地方是一个叫做“东极软件”的大公司，公司已经成立二十年，是国内最早的一批软件公司之一，且早已上市。
公司有自己的软件园，园区比任晓雪的大学还大，除了宿舍区，办公区，就餐区，更多的部分修建了林木水池，看起来倒有点像景区。
实习期间都做了什么，任晓雪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自己孤独地在软件园中游逛。
有些时候，任晓雪几乎以为自己是来观光的了。
L市临海，比任晓雪所在的H市要热，另外一个很大的区别是，L市有很响亮的蝉鸣，这在H市是听不到的。
任晓雪踏着蝉声，走在林荫树下，太阳光被层层树荫切碎成细小的光斑，在任晓雪身上闪耀，任晓雪错觉是自己在发光。
任晓雪觉得L市很美，它的夏天有种童年的感觉，安宁，且亮得晃眼。
H市的夏天则显得有气无力，热度不足。
日后任晓雪去了南方城市，她发现南方的夏天还不如H市，因为热得发闷，让人透不过气。
在L市的实习主要是做出一个简单的软件系统，学生们被分成多个小组，有几个公司人员作为老师代课，一个老师负责多个小组，固定在一间教室上机。
分组时大家都找到了自己的组员，只有任晓雪消极地拖延，拖到最后剩下她孤零零一个。
老师发现她没有小组，便把她分配给了一班的一个小组。那个小组总共就三个人，正常小组是四至六人，所以任晓雪便去凑了数。
在那之前，任晓雪几乎没见过那几个组员，她最熟悉的人只有自己的五班。
由于整个年级的女生不多，所以女生间彼此都认识，男生却不是这样，除了自己班的所有男生任晓雪知道名字，外班的只有听到物联网班室友偶尔谈到他们班男生名字，再就是听柳玉庭和喻彩蓉提到他们班的班长和另外一个学霸，任晓雪才大概知道外班男生的人名和长相。
三个小组成员都是男生，一个叫乔茂翔的人是组长。
任晓雪跟他加了Q，事后便几乎没什么联系了。
小组其他成员似乎也看出任晓雪没什么用，单纯是划水的，根本不指望任晓雪做什么。
等到验收那天，乔茂翔直接给任晓雪拷贝了一份，作为她负责的部分去老师面前演示。
可悲的是，任晓雪对着现成的成果说都说不明白，乔茂翔给她传文件时，顺便讲了要点。当时任晓雪听懂了，但是给老师复述时，却因为有点紧张，以及使用别人的成果而内心不适，于是忘词了。
老师很宽和，并没有为难她的意思，所以这个实习她勉强混过去了。
任晓雪觉得自己来L市一趟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她的收获是对L市有些熟悉，尤其是对食堂。
她发现L市的人讲话有个特色，就是在说话时，喜欢在结尾添加一个“哈？”，“哈”不发二声，也不发轻声，而是发一声，听起来很温柔。
比如食堂阿姨常说的话：“你是要这个菜，哈？”
任晓雪就无声地点头。
任晓雪常常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独来独往。
有次晚上下课，回宿舍的路上，很多学生稀稀落落地走。
除了任晓雪学校的学生，还有别的学校的人也来这里实习。
任晓雪忽然看到前方几个共同行走的女生中，有个人掉落了一张学生卡。
她有心提醒前面的人，可是嘴巴张了张，却没有发出声音。
她走过去，将学生卡捡起来，扫了一眼，确定不认识。
她还是无法开口叫住前面的人，仿佛开口讲话是一件很羞耻的事。
她也不想跑上前去把卡送给对方，因为她提不起力气，加快脚步都好像做不到。
她站在原地，回头看了看，见后方几个男生共同行走，其中一个看起来比同龄人略长两三岁的样子，任晓雪认得他，他是隔壁班的代课老师。
如果不是看见他代课，任晓雪会误以为他也是学生。
“年轻有为”，那个人使任晓雪想到这个词。
那位年轻老师和任晓雪班的老师关系很好，经常凑在一起聊天。
任晓雪便等在原地，等那个年轻老师走到面前了，任晓雪冲他摊开手，手上放着女生掉落的学生卡。
老师有些疑惑地接过学生卡，任晓雪却什么也没说，转身走了。
事后学生卡怎么样了，任晓雪并不关心，那跟她无关。
*
任晓雪本来养成了每天在吾志上记日记的习惯，但是来到L市后，因为免费的cmcc网络信号很差，在宿舍几乎无法上网，她就断网了。
流量费很贵，她每个月只有很少的流量，她需要省着用。
七月末，实习结束。
最后那天晚上，任晓雪一个人在食堂吃饭，她点了一份朝鲜冷面。
想到明天就要离开L市，忽然觉得来得这一趟，除了花钱，好像什么痕迹也没留下。
吃完后，回到宿舍，她打开了电脑，连上手机热点，写下了实习期唯一的一篇日记：
2014年7月24日晴
看到冷面，鬼使神差的就点了。
后来发现似乎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
那面坨的几乎已经翻不动身。
不死心的用筷子挑啊挑。
期间一个女生坐在斜对面。
我余光随意瞄一眼，不至于不满别人侵犯了领域，更多的感觉类似于某个小动物闯入了我的地盘。
当然，我只是随意想想。
我忙着和冷面较劲。
很快又有一个女生坐到了对面，两个女生相识，结伴站起来，冲远处招手。
原来还有第三人。
于是四人小桌坐满了。
我小心的把盘子往自己这边挪了挪，对面人的盘子在外面露着一大截呢。
很快我就无视了身边的人，我的面条终于被我掀了一个身。
我沉默的看着它们，它们似乎被碗同化了——塑了形。
看起来很像……大脑。
这形象让我觉得反胃。
有种端盘子走的冲动，不过也就想想。
不能不吃饭，不能浪费。
费力的把面又翻了回去。
面条再次脸朝向我。
筷子一挑，几根面条扭缠着崩起。
白白的，条状的，蠕动的……
有点无奈自己的脑补。
挑了最具营养价值的鸡蛋。
鸡蛋被我解决。
又去拾那零散的残破的辣白菜。
辣白菜渐渐消灭踪迹。
又去夹柿子。
筷子一翻。
柿皮上两个黑黑的圆斑对着我。
像两只眼睛。
还是长歪了的眼睛。
放下柿子，扫视着面条。
它们顽固的团结在一起。
这时对面的盘子不见了。
微抬起头，原来是别人已经吃完。
桌子空下来时，我看一眼桌子，又看回我面前的面。
面也看着我。
我们无声对视。
只不过我不时伸筷子骚扰它一下。
我慢慢地吃着。
其实味道不错。
我一直闷闷的低着头，吃的很虔诚。
但其实我思维不在这里。
我想到了很多。
忍不住问自己在想什么。
有些迟疑。
我真的在想什么吗？
没在想吗？
那又怎么样呢？
我回过神来吃面。
鼻子里钻进点酸酸的味道，那是白醋特有的酸。
但随即，周围各种杂乱气味也变得清晰起来。
有点不好受。
嗯，有点难闻。
我依然无声的挑着面。
最后，面被我吃了一半。
端起盘子离开。
我目标坚定，步子略快。
但其实我两眼空茫——完全的睁眼瞎状态。
来到餐盘回收处。
人比较稀落。
我在原地等了一下，等对方收拾好手里的东西，才把我的餐盘放下。
其实我完全可以直接走，因为本来也不碍事。
可我还是停留了一下，趁机又发了几秒钟的呆。
我离开了食堂。
这顿饭我吃的时间很长，不过我觉得只眨眼的时间。
——任晓雪
*
第二天，返程。
这次票是自己买的，因为接下来就是暑假，大家的目的地不再相同。
任晓雪买了回H市的火车票，她打算先把行李箱送回宿舍，再转去客运站坐客车回家。
当然，比起客车，坐火车回家更便宜，但去镇上的火车时间不是太早就是太晚，而且火车站在老火车站，很远，任晓雪不想再折腾了。
一宿硬座下来，任晓雪整个人几乎要飘起来，屁股坐得钻心的痛。
她拉着行李箱，在火车站前的公交始发站转了很久很久，总算找到了去学校的公交。
上了公交后没再坐着，而是站在后门门口。
这时手机一震，拿出来看，发现是一条短信，通知五十块钱话费充值到账。
她想不通谁会给自己交话费，她的话费一直都是自己交的，她爸妈并不会关注她的话费情况。
没一会儿，收到一条短信，来自陌生人，说她话费交错号码了，恳求任晓雪帮她交回去。
语气很软，任晓雪直觉对方是个妹子，而且可能和自己一样不爱打电话，有事情宁愿发短信。
任晓雪没有回复她。
下了车后，走进校园，路过学生超市时，走进去，为那位陌生号码交了五十元话费。
对方应该收到了吧，只是跟任晓雪一样保持了沉默。
这个世界上，沉默的人还是挺多的。
任晓雪去学校附近一个卖得很火的糕点处排队，买了十块钱枣糕，买给妈妈吃。
之后是买票，买午饭。
到了镇上，继续等车。
终于坐上最后一班从镇上通往村里的客车时，任晓雪身上的钱几乎花了个精光。
妈妈说枣糕很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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