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袁媛已经很小心了。
《浩劫启示录》现在还只是一本普普通通的小说，但等到末世来临，必然会被捧上神坛。届时，一定会有无数人心心念念想把作者找出来，希望能从她身上榨问出更多关于末世的信息。
袁媛未雨绸缪，在寻找书铺时，特意避开了有影响力的大门面，选了一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小作坊，上门前特意乔装打扮了一番，不仅换了性别，还在衣裤里多塞了许多布料，伪装成一个胖子。
可惜时下男子并不化妆，哪怕她能将肤色涂黑，五官也无法改变。
谁能想到，书铺里老实巴交的匠人竟然会是个隐藏的工笔画大师呢！
那匠人已经熬到了一只脚踩进坟墓的年纪，眼底都是浑浊的，竟然能火眼金睛地看穿她的伪装，用一把裂了头的刻刀在竹简上将她刻画得入木三分。
他不但帮她恢复了苗条的身材，还替她穿回了女装，就连环佩珠钗都帮她佩戴得整整齐齐。
曹冲从怀里取出竹简，好让袁媛死心：“你恐怕不清楚，书铺印制书籍时，除刻印文字外，还得配上与文字相对应的插图。老匠人从六岁开始写字学画，最善画各色美人图。只因画了美人的书，总是卖得特别好些。”
铁证如山。
袁媛傻眼，简直后悔得想要吐血。
她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愣头青，竟然一头扎进了大师的老巢。
曹冲继续补刀：“为避免暴露身份，你特意在从邺城前往貘县的途中，精心挑选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城落脚，待城中书铺将《浩劫启示录》印制出来，再通过“信客”捎送到各地。无论是书铺工匠还是驿站管事，都说自那以后，再也没见过你。想来你目的达成便火速离开了，以为自此海阔天空，无人能将《浩劫启示录》追溯到你头上。”
“哪里哪里。”袁媛无可辩解，已经放弃抵抗，“你不就还是查到了我吗？”
“那是因为我一看到《浩劫启示录》，便笃定你就是作者。盯着与你有关系的人，很快就发现福伯、阿昌、蔡文姬都收到了书。循着送书的‘信客’顺藤摸瓜，很容易就能锁定源头。这些‘信客’业务繁忙，常年在全国各地行走，送书也不会留下名姓，完成任务后就犹如水滴汇入大海。若不能在初始时便截住他们，之后再想寻找就如同大海捞针，难上加难。”
曹冲语气平静，令人猜不透他的真实想法：“但我有一事不明。”
袁媛深吸一口气。
她很不想当曹冲的捧哏，但几年相处，让她对曹冲的性情了如指掌。
倘若此刻不满足曹冲的好奇心，接下来他必然会想出更恶劣的法子来折腾她。
袁媛歇了膈应曹冲的心思，强打起精神配合：“你有什么事不明？”
“你选择的收书人。”曹冲抛出袁媛意料之外的话题，尾音带起即将拆开礼物包装纸时的兴奋雀跃，“你一共选择了二十四位‘信客’，我阿父通过荀彧收到了书，孙权是通过周瑜，另外还有刘璋、张鲁、士燮等，麾下都有谋士收到了《浩劫启示录》。所有的势力中，你独独漏下了刘琦。我很好奇，这是为什么？”
因为刘琦虽然在她寄出书时还是名义上的江夏太守，并在赤壁之战后艰难保住了江夏的西部及长江以北部分地区，但在今年，也就是陨石降临之前，他就会病死，他的兵马与势力范围都会落入刘备囊中。而后刘备为获取南郡，又会将江夏的大部分地区都交给孙权作为交换。
站在后来人的角度，既然刘琦活不到末世来临，给他寄书便毫无意义。但曹冲并不是后来人，在他的眼里，给所有现存势力寄书却独独漏掉了刘琦非常突兀。
袁媛没预料到会再次被曹冲抓住，之前的计划做得不够缜密，此刻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她张开嘴，却实在无法拼凑出辩解的语言，含糊的气音在喉咙口滚了滚，破碎又无力。
曹冲目光灼灼：“除非，你早就知道刘琦会在今年病逝。”
刘琦是刘表的长子，平时养尊处优，如今正值壮年，按理绝不该这么早离世。曹冲确定，在袁媛寄书时，刘琦还在江夏上蹦下跳，不仅身体康健，甚至还处心积虑地想要找弟弟刘琮的晦气。
曹冲之前很长一段时间都想不明白袁媛刻意忽略刘琦的原因，直到昨天听到他急病而亡的消息，才恍然大悟。
这世上，真的有人能未卜先知吗？
曹冲已经无数遍问过自己。
自《浩劫启示录》问世，不过数月就如星火燎原。书贩扯着嗓子叫卖孙家兄弟的历险故事，说书人拍着惊堂木唾沫横飞地演绎各色稀奇古怪的异能，就连总角小儿都能喊着异能招数满街疯跑，与小伙伴一起乐此不疲地扮演书中角色。
平民如蝼蚁。
市井越热闹，庙堂越沉寂。
曹操也看过了《浩劫启示录》，但并没当回事。
“此书满纸戏言。不过消遣之物，不可因此移情易性。”在得知曹植不眠不休、耗费数月创作出《火神赋》向《浩劫启示录》致敬后，曹操在家宴上告诫几个儿子万万不能沉溺其中。
比起还未长出政治素养来的曹植，已经随曹操在军中历练数年的曹丕本能地反感《浩劫启示录》，建议曹操**：“孙家兄弟出生低贱，只因侥幸觉醒了异能，最后竟积累起问鼎天下的实力，荒谬至极！”
“乡野村夫把酸文腐句当作珍馐，做做白日梦罢了，禁它做甚？ ”曹操灌一口杜康酒，髯须沾着点滴酒渍，轻蔑道，“始皇帝统一六国尚需‘奋六世之余烈’，陈胜吴广高喊‘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最后不也兵败生死？《浩劫启示录》中的孙二无权无势，单枪匹马，竟能连下七座城池，进而逐鹿中原——嗤！”
《浩劫启示录》节奏很快，短短三年就从末世快进到了秩序井然的和平社会。曹家从曹操的祖父曹腾起算，至今已经积攒了三代人的努力。曹操并不是白手起家，可他戎马半生也才堪堪完成北方的统一。一个一穷二白的泥腿子在三年内就从揭竿发展到一统天下？傻子都做不了这么美的梦。
征战沙场二十年的风沙都吹不散曹操眼角的讥诮：“孙二占据城池后，一无心腹助他整顿内务，二无官爵财帛安抚降将，三无粟米油盐犒赏士兵，滑天下之大稽！”
如果打仗真有那么容易，他也不需要屡次屠城，背负滥杀无辜的骂名了。
“写书的必是个不事生产的书生，凭空想出的锦绣前程，不值当行伍之人身上的半滴热血。待敌军兵临城下，他笔下那些连列阵都不懂、只知逞匹夫之勇的异能者，能挡得住训练有素的精锐铁骑吗？”想到就是许许多多如《浩劫启示录》作者一般的穷酸书生，吃饱了饭没事干，诋毁他残暴弑杀，曹操的火气就抑制不住地往上喷。
他们懂什么？
都说曹操屠徐州是为了泄杀父之愤，曹操也的确是打着“为父报仇”之名出兵的徐州。但只要有点政治敏锐度的人都知道，当时曹军的大本营兖州正因蝗灾和连年征战陷入粮荒，曹操面临着严重的补给短缺问题。徐州物产丰饶，掠夺成为以战养兵的极端选择。
屠城除了可以向周边势力展示武力，还有利于激发士兵杀气，在军队中树立权威。
更重要的是，城中粮食有限，必须杀掉大量人口才能将食物腾挪出来供给曹家嫡系。倘若曹操不屠城，城中百姓被抢了粮食后填不饱肚子，在活活饿死与奋起反抗之间，一定会选择向曹军要粮。到时曹操哪怕不想杀，也得杀。
曹操始终认为，他只是先下手为强罢了。
何错之有？
把青铜酒樽狠狠掷回桌上，曹操豁然起身，打发曹植去冀州做典农校尉：“与其花功夫沉浸于虚妄，不如多做点实务。那些个为了所谓的异能如痴如醉的愚民，明日不照样要交租劳役？”
曹植不敢反驳，低头应是。坐在下手处的曹冲用汤匙漫不经心地搅动琉璃碗中的汤水，看到了倒影中自己沉思的面容。
大家都把《浩劫启示录》当作一个无关紧要的故事，但以曹冲对袁媛的了解，她并不是一个热爱创作到愿意浪费大量时间去写一本无法产生任何经济收益的小说的人。
那她为什么要写呢？
尤其，还是在她假死逃离了曹府，在路途中颠沛流离的时候去写。
同样的，曹冲也不认为袁媛是一个很有想象力的人。她的确有很多异于常人的想法，但那些想法与其说是她凭空想出来的，不如说更像从一开始就已经长在了她的脑子里。
她教他的“方言”是如此，随意哼唱出的《上学歌》也是如此。
袁媛虽然跟着邵娘子学过音律，但完全谈不上精通，怎可能独自创作出《上学歌》？
不是曹冲看不起袁媛，她没这个水平。
换个角度想，如果，《浩劫启示录》不是袁媛的异想天开，那么，它会是什么？
什么会让袁媛从朝不保夕的逃亡途中抽出空来，贴钱也必须写出一本书广而告之？
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它是一本预言，一个即将成为现实的未来。
就像提前预知了刘琦的死亡一样，袁媛提前预警了僵尸瘟的降临。
感谢黑咖啡不会困灌溉的营养液*20、以及 灌溉的营养液（这真的不是系统把名字抽没了吗=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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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预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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