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归正传。
虽说三后答应了跟虞不昧一同上路,前往清平乐拜见虞不昧的师尊日兔长老水云聿,可眼下却有一个麻烦——
屋檐童子怎么办?
三后坐在屋檐下,托腮看着虞不昧,屋檐童子乖乖地坐在他身旁,将头靠在三后腿上。
虞不昧早已想好该怎么解决,只见他取下腰间荷包,托在掌心,右手掐诀,从中取出面青铜镜。
这青铜镜背面绘着麒麟兽纹,乃是一件上好的藏物法器。
虞不昧将麒麟铜镜握入三后手中,眼眸亮晶晶,笑着催促三后:
“你用法力催动看看!”
三后略显迟疑,往镜中注入一丝法力,顿时他看清镜中的世界,一间带着屋檐的小屋,竹林溪畔的置景。
虞不昧见三后已催动法器,变戏法般地从身后拿出一根朴素的红绳,单膝跪在三后身前,红绳穿过麒麟铜镜上方的孔眼,虞不昧将铜镜挂在三后腰间,笑着道:
“麒麟镜可纳活物,三后法力强大,催动这样一件小法器自然不在话下。”
也许是怕三后多想,虞不昧连忙解释道:
“我并非是嫌弃天禄,其实即使现在三后站在我面前,我能感受到的鬼气也十分微弱,若不有心探查,再稍作掩饰,即使三后行走于人群亦可瞒天过海。”
“可是天禄不一样,四下无人时自然可出来与你我同行,若有不便处有麒麟镜的掩护,这样也好护他周全。”
见三后静静地看着自己,而天禄歪着头,似乎在思考他说这一席话的含义,虞不昧忽而有几分心虚:
“麒麟镜由三后保管是再合适不过了,挂在腰间,就算在镜子内天禄也可以看见外面的景色。这红绳经我法力加持,轻易断不了。”
虞不昧在心里叹气,明明方才还大言不惭说要与三后并肩而行,眼下却要他们隐匿气息,连虞不昧自己也觉得自己十分有九分的不牢靠。
可三后不比旁人,他心知此道之不易,稍有不慎,虞不昧就会被批为旁门左道,他理解虞不昧的所作所为。
相反,在三后眼中,虞不昧处处周到,心思细腻,叫他动容。
三后直觉得能长久藏纳活物的法器并非轻而易举便可得到之物,早在虞不昧生出人鬼一道这般心思时,就开始准备了吧?
“多谢,有心了。”三后语气诚恳。
说罢三后低头,指尖轻轻抚摸着那根红绳,红绳上沾满了虞不昧的气息,温暖的,缠在手中微微有些发烫。
虞不昧看着三后专注于抚弄那根红绳,目光被吸引住,怎样也移不开,微微红了耳尖。
吞了口唾沫,虞不昧强迫自己把视线移到旁初,佯装漫不经心地开口道:
“对了,若是带着我的东西,也能更好的隐匿你的气息。在面见师尊之前,三后你……会需要的。”
三后闻言抬头,松开红绳,郑重其事地点点头:
“我明白了。”
虞不昧悄悄转回视线,瞥了三后一眼——
啊,要死。
能不能不要这样仰头看着自己十分认真地说话啊!
那样子看上去,真的很好欺负……
三后就是个呆子,看不出虞不昧的异样。
虞不昧也不见得有多高明,只是偏偏遇见了不通情窍的三后。
三后让虞不昧回屋睡觉,天明后自己会唤醒他,可虞不昧心潮澎湃,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屋檐童子蜷缩着身子,在虞不昧身旁睡得酣熟。虞不昧难以入眠,干脆坐起身,枕着双膝,静静看着门口坐着望月的三后。
虞不昧觉得,笼罩在三后身上的那层月光,像一层轻纱,使三后整个人都变得飘渺空明,就像他对三后的一知半解,似轻烟构成的人儿。
在迷雾里寻找真相,要小心翼翼对待,一不小心就会散去。
金羊长老说,世上有三种鬼:
禽兽死后化畜鬼,妖邪死后化聻鬼,人死后化人鬼。
师尊则说过,人鬼留在这世上,都是有羁绊的,否则魂会散去,故而人鬼最是恋旧,往往盘桓于一处,不愿离去,不晓离去。
鬼族中不乏精明能干者,唯独人鬼最通世事,却也因此有了软肋。
往往情比金坚、一往情深者是人鬼,恨海情天、不世之仇者也是人鬼,他们任由某种感情支配着归墟之体。
故而在日兔长老看来,两族并非没有修和的可能。
三后显然是人鬼。
虞不昧看着三后的背影,慢慢地想着:
三后是为什么弥留世间呢?又为什么在此徘徊不去呢?
三后是有着怎样未尽的心愿,或是未泯的爱恋、未报的仇怨呢?
为何三后会忘掉一切?
若是遗忘,为何他仍停留于世间?
虞不昧心里有太多疑问,他想在与三后并肩前行的过程中,与三后一起慢慢找到答案。
天渐明。
三后摸了摸天禄的脑袋,催动法力将天禄收进麒麟镜中,便与虞不昧一同踏上前往清平乐的道路。
两人默不作声走了一段路,中途三后看了虞不昧几眼,见他只顾埋头啃哧赶路,便不好多嘴。
怪哉,虞不昧的意思是,凭一双腿,走回不知道在哪座深山里的清平乐吗?
穿过虞不昧来时的竹林,三后忽而停下来,虞不昧往前走了两步,察觉到三后的异常,他回头看三后,却见三后眼神莫名有些幽怨。
虞不昧心里“咯噔”一声,用笑容来掩饰心虚:
“三后,怎么了?”
三后打记事起哪里走过这么多路?
他问虞不昧:
“走回清平乐吗?”
虞不昧装傻:
“是回清平乐啊。”
“我是说,你没有什么骑乘工具吗?”三后指了指虞不昧腰间的配剑,“御剑,会吗?”
虞不昧先是一愣,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配剑,随即在心里叫苦不迭。
完犊子,三后怎么什么都知道?
见鬼了吧,这哪里是什么鬼怪啊,这分明是渡劫失败后失忆的修真者吧!
虽然虞不昧是抱着和三后一路上悠哉悠哉游山玩水着回到清平乐的心思,可这也确实怪不得他。
因为——
虞不昧哂笑两声,取下佩剑,一边拔剑一边对三后道:
“按理说可以,但是这把剑,我拔不出……”
出鞘之音传来,三后视线下移,随即审视的目光便抛向了虞不昧。
虞不昧浑身一僵,顿时汗如雨下——剑,他拔出来了!
这把崇阿剑,是师尊三年前交给他的,即使虞不昧拔不出这把剑,可日兔长老却说崇阿本就是属于虞不昧的,机缘到时自然可以拔出,故而虞不昧带着一柄焊在剑鞘里的废剑在清平乐生活了三年。
眼下,机缘到了,但虞不昧眼里丝毫没有机缘已至的狂喜,尽是如何向三后解释的慌张。
实话实说吧,可怎么听怎么假。
虞不昧整个人都虚了,他讨好地走到三后面前,拉起三后的手对他道:
“三后,你听我说,这柄剑,我本来是拔不出来的,方才不知怎么就拔出来了。或许是因为我生来就是要走人鬼之道,我选了正确的道理,所以剑就可以出鞘了。”
这是虞不昧最后的顽强:
“三后,你信我。”
三后不疑有他,点了点头道:
“我信你,有些法器有灵性,你这崇阿剑怕是来历不凡。”
虞不昧大喜,在心里美滋滋地想:
这样三后都愿意信我,三后对我,当真是好!
“不过三后,你分明是鬼,却晓得这么多修真之事,且你不经修炼,自身法力却如此高强,或许,你曾是修真界某位大能,去找我师尊,定能有所收获!”
三后微微颔首:
“此言有理。”
随即他好奇地问虞不昧:
“你倒是很喜欢你这位师尊。”
一听三后过问自己的事情,虞不昧别提多高兴了,恨不得把从拜入师门开始这五年内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告诉三后。
“那是自然,师尊待我可好了!我的师尊,是清平乐日兔长老,清平乐总计有二十八位长老,可我最喜欢我师尊了!”
“三后你知道吗?我的剑术,是师尊一手栽培起来的,他教我读书写字,如何为人处事,还教我人剑一心,以气化虹。”
虞不昧一提及日兔长老,整个人脸上写满了骄傲:
“师尊座下有三弟子,他对我们都好极了,是清平乐最好的一位长老!”
说完,虞不昧觉得光靠两句“好极了”,不足以体现日兔长老的好,他眉眼含笑,对三后道:
“三后,等你见过我师尊,就会明白师尊到底有多好了,那是天底下顶好、顶好的人。”
三后点头表示认可,重复道:
“日兔长老,是天底下顶好、顶好的人。”
日兔长老水云聿,玉龙出岫,房宿之主,天底下最好的人。
虞不昧突然想快一点让三后见到日兔长老,他一手捏诀,试着召唤了崇阿剑。
果不其然!崇阿剑随虞不昧所想绕着二人转了两圈,稳稳地停在了虞不昧面前。
那是一柄锋寒千洲的宝剑,虞不昧跳上剑,朝三后伸出手:
“来。”
三后的手才刚搭上虞不昧的手,掌心的温暖就叫他心头一颤,忍不住仔细打量起虞不昧。
为什么虞不昧身上总是温暖的?
虞不昧心细,怕三后会不适应御剑飞行,又怕三后会遇到危险,便让三后站在前,虞不昧则一手扶住三后的腰,一手掐诀驱使崇阿剑离地十米。
两人站得近极了,崇阿剑才起步,起初三后不太适应,惯性叫他身体向后倒去,被虞不昧稳稳接住。
浑身被虞不昧的体温包裹着,三后忽而有些不自在。
也许是第一次这样与人同行,他竟有些贪恋这样的温暖?!
三后忽而有些愤懑,他想回那个屋檐下了,他不想和虞不昧待在一起。
本该最不自在的虞不昧反倒十分自如,他控制崇阿剑飞得极低,又贴心地打下一道结界替三后阻风,随后微微低头在三后耳边说:
“三后,你若是害怕,则我们可以入城换别的骑乘工具。”
从虞不昧口中喷出的热气打在三后耳背,三后浑身一激灵,腿一软便要栽下剑去。吓得虞不昧脸都白了,忙将三后结实地抱进怀里,收剑落地,停在一片林子中。
三后还没从耳背带来的刺激中缓过神来,忽而察觉到现在这个姿势有多尴尬:
虞不昧整个人贴在他后背,不,应该说,是自己整个人倚在虞不昧怀中,而虞不昧环抱住他的腰身,似乎怕极了自己会摔下去。
开什么玩笑!
我三后顶天立地,这股子娇弱劲是谁啊!
三后连忙推搡着虞不昧禁锢自己的两条铁臂,试图挣开虞不昧的怀抱。
虞不昧仍在后怕,三后一挣扎,他反而抱得更紧。他已经吓傻了,将三后视作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了。
三后恼羞成怒,扭头对身后的傻子道:
“松开!你还抱上瘾了是吧?”
第一次见三后有这么大的反应,虞不昧吓得更傻了,两手猛然松开,却习惯性地低头关切道:
“三后,你没事吧?”
热气喷在冰凉的耳背,三后浑身一抖,缩着脖子蹲下,两手紧紧捂住自己的耳朵。
虞不昧呆呆地看着,却见三后愤然回首,脸颊微红,眼里带着些水光,怒斥虞不昧道:
“不要在我耳边说话!”
虞不昧见此也反应过来,随即他老脸一红,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结结巴巴地问三后:
“三后,你……你这……很敏感啊?”
三后起身,走到一棵树下,闷不作声地坐着。
虞不昧看着三后气呼呼的背影,忽而“扑哧”一笑,恰好起了一阵清风,是少年人的心动。
先前与三后的寥寥几面,这样鲜活的他,虞不昧第一次见。
虞不昧知道三后这是生闷气了,恐怕也是不想见自己的,于是他绕到树后,憋着笑对三后道:
“三后,那我们不御剑了,出了山林便是昆城,我们去城里租两匹马,可好?”
等了一会儿,三后“嗯”了一声。
虞不昧偷笑,却被三后听见了,于是虞不昧又多得了一句气性十足的“哼”。
虞不昧忍着笑,问三后:
“三后,你饿不饿呀?”
“不饿。”
这是生气的三后。
“鬼哪有饿的?”
这是思考过后火冒三丈的三后。
虞不昧知他不该再惹三后了,连忙哄着他道:
“好好好我知道了,三后你莫要生气了,我有些饿了,你就在此处等我,我去找些吃食,也给你拿些水来,可好?”
三后没理会虞不昧,虞不昧却心情大好地抱剑离开。
等到虞不昧走后,三后才泄气般地将脸埋进双臂。
不要说十米距离,就算是千米高空,摔下来,三后也不带怕的,分明是虞不昧大惊小怪。
对,就是虞不昧大惊小怪、小题大作,借题发挥、不思进取、无情无义、无法无天、厚颜无耻!
三后抬起脸,蹬直一条腿,上身靠着树干,忍不住抬手摸了摸耳朵。
没有什么异样啊?怎么会敏感成这样?
被人看出弱点的感觉,真的很糟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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