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垠王宫建得很美,尤其是宫墙。排排碧瓦在风吹尘盖下蕴成更浓深的绿,古朴之中令路过的人心灵平静。
她挺想上去飞檐走壁一下,看看整座王宫,不过打消了这个念头,走之前她倒是可以试一试。
白煜今天公务繁忙,并没有时间安顿钟灵。他的近侍是个年纪不大的姑娘,名叫剪烛,一张五官浅淡,笑起来很温柔。
“钟医师,殿下未与我交代太多。只能冒昧安排您到几位民间游医所住之处,如有任何需要,您可以遣这边的近侍来宁澜殿寻我。”剪烛细细交代,看着这方宫院中简单粗暴分做东男西女而住下,几个胡子花白的老头方洗浴结束,穿着暴露的衣服在院中一角交谈,她神情担忧。
钟灵提着药箱先进了西厢房,示意她宽心。厢房中条件简陋,一张通铺上放了六床被子,暂无人在内。
剪烛走后,钟灵百无聊赖地等了快一天,在耳内疯狂骚扰毓秀解闷,结果她妹妹真如信件里交代的一样,一声也没吭。
还真关了灵信术?
不对劲,很不对劲。毓秀一向黏她,从没有这么长时间不和她联系过,她现在回不去琼楼,对琼楼的一切消息都来自他人转述,琼楼真的相安无事?
她准备写封信质问过去,刚召来岛主,卿秋恭敬地为钟灵解释她有些担忧过度了,准备殷勤地去送信。
又被钟灵叫住:“岛主,我最短多久可以离岛回灭坤海,我要找的人不在这里,我需要去别的地方。”
卿秋登时十分为难,他上下搜寻了一下,没从身上找出想要的东西:“长尊啊,下官没有随身带着归元簿,为了您体验良好,下官给您书写了一个福运绵长的命格,您在三川至少可以活到九十岁上下。若是准备匆匆离岛,少说要再待够半年,我才能去红豆宫请命,为您更改命格呢。”
钟灵错愕:“还有这么一说呢?”
“是啊是啊。”
钟灵没为难他,摆摆手让他走了。
巧的是,知闻响了。
白煜掀帘而入时,一个据说才从王上那处回来的女医连连叹气地同钟灵说王上有多么回天乏术,搞得钟灵一个头两个大,竟然这么严重?
“臣女见过殿下!”女医看到白煜,连忙收回悲戚,慌里慌张地跪地行礼。
白煜看了她一眼,说了声“免礼”。他又看回全程站着的钟灵,故作矜持地说:“钟医师来了,随我去父王那里一趟吧。”
一路上,钟灵颇为沉默。
白煜拿扇子戳了她一下:“有什么事直说,你现在这么温吞了?”
钟灵从善如流:“我能回十二楼住么?你安排的地方人太多了,我不自在。”
白煜愣了一秒,笑了笑解释起来:“那个地方是供远道而来的游医暂时休整的地方,没准备让你住那,是我没同剪烛交代明白。请游医也是无奈之举,所以没敢太过张扬——我近日监国,朝中已经猜测纷纷。”
他很客气:“本不想这么麻烦你住下,你先诊治一下,若能提供后续治疗,给你在我宫里的后园安排了吃穿用具,方便你随时休息。”
白煜今天沉稳极了,其实从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的嘴就好像被什么东西拴住了,没有再处处呛人。他兄长才走,父亲又病重,能静下心来做这么多事实属不易。
“好,住你那里也行,安静点就可以。”钟灵默默温柔耐心起来,“我会尽全力帮你的。”
白煜的顾虑除了他父亲的健康,左不过就是朝局能否安稳,今日入宫时听城里百姓交谈,边关似乎又起了战事。至于她说的尽全力,也是做好了动用神力的准备。
其实岛主走之前,钟灵委婉地向岛主问了一下东垠国的国运还有今上的命格,以便她动用神力时有个底。岛主只说,东垠国运仍可存续数百年,再细节的需要他回去看过归元簿再回复。
为了再活跃一下气氛,钟灵又说:“还请二殿下准备得充分些,我好蹭吃蹭住。”
白煜仿似没料到钟灵会欣然接受,毕竟她不久就要离开昌都。他捡起了一点玩笑的意思说:“狮子大开口可别撑着了。”
钟灵状似无意地回了一句:“哎——你是不是在宫里头无处发作啊,讲话都不够之前讥诮了。”
白煜回敬:“许是你心眼又丢了一些,浑不在意的多了。”
钟灵:“……”
两人共乘一座轿撵,摇晃感减少,轿撵倾斜着落地了,应该是到了。
白煜拿扇柄掀开帘子,先行下去。待钟灵出来时,伸了手过来。
钟灵顿感奇怪,用眼神询问白煜这是什么意思。
白煜不解:“挤眉弄眼什么?”
钟灵继续露出疑问的神色。
白煜明白了,把右手的扇子接过来,又持着扇柄伸过来:“这轿撵很高的,我走得仓促,他们没来得及备好踏木。”
钟灵“哦”了一声低头看了一眼,还真挺高的,得蹦下去了。她今天穿了轻薄衣裙,这样在宫里可能确实不太好,握住扇柄借了力,白煜又上前扶住她手臂,她半坠半跳地落了地。
再抬首时,威严的宫殿上方,巨大匾额书写了“无极宫”三个字。
像是帝王家追求无上权柄的那种风格,可惜历朝历代风烟尽去,谁能无极呢?
宫室中空气沉闷,熏香浓郁,闻起来像安神的,钟灵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和轮流守候在王上塌边的太医对上目光。
竟是上次永生巷对他万分热情的那位老先生,钟灵简单向他了解了一下病情。颐昌王近一月来数次神智错乱,头痛眩晕,三日前发生昏迷持续至今没有醒来。颐昌王常年操劳,数病加身,身体本就单薄,又因为长子白发人送黑发人,整个人便撑不住病下了。近日又起战事,他心情动荡,太医说他邪气入体致使气血瘀滞,阻塞了脑络。
钟灵为其诊脉,过了一会儿才把手收回来,起身走向白煜。
白煜则以手示意,请她到外面说话。
“实话告知于我就好。”
钟灵也怪严肃地点了点头,说:“情况确实有些严重,他不止脑络阻塞的问题,一身的病都进入了终末时期。若是早上两年,我还有治愈的把握,现在已经拖沓严重,无力回天。”
见白煜的神色并未明显波动,想必这样的话,他已经听了太多遍。钟灵大概明白这样的感受,没有什么,能比反复被强调自己的至亲时日无多更痛苦了。
而平静麻木之前,他应该也曾一遍遍重拾希望,再失望,再绝望。
钟灵只好宽慰着说:“我尽最大努力,可以让颐昌王支撑到年末。这个时间够吗?”
白煜沉默地看过来,钟灵再一次看到她们一起去永春城的路上,白煜那样的落寞神色,这次更明显一些。他知道钟灵明白他无奈的诉求,尽量延长父王的生命,不仅是对他而言的好事,也是东垠的好事。若是战乱中发生国丧,恐军心不稳。
“年末?宫中的太医诊断后,说是这次是否可以醒来,也是不定数。”
钟灵可以理解这个诊治结果,即使是她,也只能用琼楼的草药来为颐昌王吊住性命,这次或许可以醒来,下一次,她也不能保证。
“我这个,也是乐观的说法。”
白煜点了点头后,习惯般想从腰间取下自己的扇子。钟灵意识到,这或许是他缓解焦虑的一种癖好。而再看向白煜,他已经在短时间内恢复了一抹温和的微笑。
“不管怎样,多谢你。”
钟灵点头接受谢意,白煜准备带她去住处休整,钟灵也需要时间拟定一份颐昌王续命计划。
走之前,她又抬头看了一眼牌匾,想到另一层意思,无极也是无疾。
她就问:“这牌匾是新换的吗?”
白煜回身,笑答道:“还真是,你想到用意了?我请老师亲题的。”
原来是这个无极,钟灵苦笑。可无疾是不可能的。这牌匾大抵就算作心有余而力不足的一种卑微希冀。
直到他们到了宁澜殿,一众宫娥上前来,又被白煜挥手遣退走,他转头问钟灵:“我这里的宫娥还算机灵,给你拨几个过去?”
钟灵连连摇头:“大可不必,我嫌麻烦,你不用张罗。”
白煜:“那先带你去后园。”
绕过宁澜殿的正殿,他们在长长的宫廊里穿梭,走到最尽头,有个很别致的月洞门。
上面攀爬着已经红得十分漂亮的爬山虎,腾空的几片叶子像是在招手。
钟灵宾至如归地走了进去,发现整个后园都是各式各样的植物,只不过常青的依旧翠绿,花却谢了很多,沿途一道种着花,直延伸向一个小屋子。
钟灵问:“这后园有名字吗?”
白煜回答:“解却丁香。”
钟灵重复了一遍,好长的名字:“解却丁香园?名字谁起的,你吗?”
白煜点了点头,解释道:“意思是心有丁香结,可来此一解。”
钟灵盯着一片只剩枯枝的地块,看来这人种花水平比较差:“荼靡?可惜花期已过,来不及打理,怕是要来年重新种一些。”
白煜捡起唯一一朵落花:“技艺不精,糟蹋了它们,见笑了。”
钟灵大义凛然地搭在他肩上,承诺道:“种花高手这不就来了?这个小意思,放心,来年春末,你一定能看到它花开。”
注:邪气入体…阻塞脑络,引自网络搜索。
解却丁香,引自陆龟蒙《丁香》。[狗头叼玫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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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无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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