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点麻烦啊。
在所有的任务里,论及庚宁心目中排行第一的“最不想接到的任务”,差不多就是眼下这种情况……单独,为一名身份特殊的对象,担任守卫。
“守卫”什么的听上去蛮帅气,其实本质不就是保镖吗,也就是服务业的一种。众多周知,服务业可是非常难干的,特别是需要提供一对一VIP服务的场景。
庚宁两手插在裤兜里,手指无意识地揉捏着“噗忸”异魔,因为总是“噗忸”“噗忸”地叫着,所以名字也叫“噗忸”,这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认真说起来,和他签订契约的这玩意儿由于被观测到的次数较多,算是被正式记载在册的种类,官方确定的名称貌似是“噬音”异魔,不过就像“猫”只是猫咪这个种族的名称,世界上所有的猫咪都可以被叫做猫咪,唯有与人类建立了羁绊的猫咪才能获得自己独特的名字。
作为重要的同伴,还被成天叫成“噬音”异魔,哪怕连异魔这么从外到内都压根和可爱不沾边的生物(算生物吗?),也会偷偷躲起来哭泣的哦。
庚宁如此理所当然地想着,好像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给异魔起的名字有多么敷衍。
“……那是你的异魔?”对面的人轻声问。
庚宁愣了一下,眼神下意识地掠过不远处的身影,停留几秒,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望向一侧的窗户,这时候他倒有些感谢异魔留给他的机械音了,不用他费心酝酿也能显出一股很敬业很认真的气氛:“嗯,是的。”
之前的房间需要清理,在队长的建议下,朝夕换了一处房间暂作休憩,庚宁作为守卫,当然是寸步不离地跟在他身边。
现在其他人都散在宅子里四下搜索,有各种丰富的活计可以干,留下庚宁一个人双手插兜倚墙而立,摆出一张面无表情的酷哥脸,无聊地对着空气发呆。
青年插在裤兜里的手有些不自然地收拢,声音听上去毫无波动道:“是不是这家伙的叫声吵到你了?抱歉,祂总是’噗忸’’噗忸’地叫个不停。”
“也许是太闷了吧。”朝夕的指尖抚过书页,语气平静地说:“你可以把祂放出来,我不介意。”
庚宁没忍住又看了他一眼,随即被烫到似的垂下视线,嘴里闷闷“嗯”了一声,将憋在口袋里许久的异魔掏了出来,和往常一样放在肩膀上。
“祂使用的是你原本的声音吗?”
或许朝夕是注意到了他的情绪,抑或单纯对异魔感到好奇……不管怎样,雇主的问题要好好回答才行,庚宁先是随口应了一声,过了一会儿,慢吞吞地补充道:“这是和我签订契约的异魔,祂将全部的能力给我使用,作为交换,祂要拿走我‘最重要的声音’。”
话是这么说,庚宁倒是从来没有觉得“声音”对自己来说是最重要的东西,可能是“噬音”异魔比较偏好声音,才会想当然地觉得对人类同等重要?总之,从结果来看,这一交换对庚宁绝对有利,凡是知道内情的队友都对他羡慕不已。
这年头,遇到一只好说话的异魔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连队长都说,’噗忸’是难得一见的人类友好型。”
想到上次队内聚会上,满脸络腮胡的队长喝得醉醺醺,大力拍着他的肩膀,满脸嫉妒得快要扭曲的神色,嚷嚷着什么“怎么好运全给你小子轮到了”“给我打起干劲来啊混蛋”……庚宁嘴角忍不住抽动,勉强按捺下那股无语的表情。
“……是吗?”朝夕垂下眼,庚宁敏锐地瞥了他一眼,或许是错觉,总觉得他的声线比之前冷淡了少许。
没等他仔细抓住那缕异样,朝夕瞥过坐在庚宁肩头的异魔,唇边浮起一抹浅淡的笑意,轻声道:“看来你的确很幸运。”
仿佛刚才那丝冷漠只是庚宁的错觉,朝夕将书本翻过一页,随意地说:“我还没有问过你,你的名字。”
“唔?”庚宁回过神来,有些微妙地挑起眉毛,假如他的记忆没有出错,刚才碰面的时候,队长就介绍过他。不过,贵人多忘事嘛……区区一个守卫的名字记不住也很合理。
肩膀上的异魔“噗忸”尖叫了一声,庚宁扯了扯嘴角,用无机质的声音道:“夕少爷,我是庚字小队成员,庚宁。”
出乎庚宁的意料,听到他的回答,朝夕的反应却是轻微地皱起眉头,语气平平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庚宁摸不着头脑,疑惑地朝他的方向望去,朝夕歪了歪头:“名字,那只是你的代号吧。”
“……”这下子庚宁反应过来了,心念电转间,大概预想到接下来要发生的剧本,内心轻微地咂了下舌头,面孔配合地调出一副略显黯然的表情:“是的,那是我加入庚字小队后获得的代号。”
“至于能算作名字的东西……编号算吗?”庚宁扬起眉毛,似乎想要装出若无其事的态度,却没能完美地掩饰好,面色隐约露出几分失落。
庚宁并没有说谎,和同队的庚尧一样,他也是孤儿,不过比庚尧稍微好那么一点,生下来之后,他享受过一段拥有家人的日子,直到五岁那年父母在一次异魔袭击事件中被波及,不幸丧生,而他也被亲戚们互相推拒,最终经过一系列周折,流落到了宋家的麾下。
但他也没有说出全部的实话。成为孤儿之前,他有属于自己的名字,一个父母精心挑选、逐字斟酌许久的名字,但那也随着双亲的骤然去世,和普通人的生活一道,在许多年前就离他而去了。
被宋家带走之后,他享受到了宋家给予的生存条件,也接受了宋家的严苛训练,早在进入宋家的那一天起,过去的名字被抛诸脑后,取而代之的是一串冷冰冰的数字——好吧,可能也没有那么冷冰冰,就是对一个五岁的小孩子来说,一开始显得稍微有点难记。
“我并没有可以被称作名字的东西。”谎言。
“偶尔也会觉得,有些羡慕那些有名字而非代号的普通人。”还是谎言。
“您……可以为我赐予一个名字么?”唔,真实的想法是对名字并不感兴趣,类似的戏码也不是没有上演过,不过这一次的对象……看在这个人的份上,稍微配合一下吧。
庚宁一边过台词般说着,脑子里转过纷乱的念头,再次感谢他的声音是个类似机械的无机质音色,听上去不管高兴还是生气都是一个调调,更别说再幽微一些的情绪了,总之按照念一二三的方式把话语像搭梯子一样丢出来就好。
接下来……这个人会给他一个什么样的名字呢,想到这里,庚宁心底意外地浮现出了一丝真切的好奇。
“这样不行哦,要给自己起一个名字。好听的名字。”
不出所料,得到了和预想中类似的回应。庚宁翘起嘴角,顺势追问道:“您觉得……什么的名字比较好呢?”
空气陷入了沉默。
朝夕看着他,朝夕叹了口气,朝夕向他招了招手。
庚宁在原地停顿了片刻,缓缓走到朝夕身前,顺着朝夕的示意弯下身,带着几分真实的茫然问道:“您有什么吩……?”
话音未落,朝夕用手中卷起的书本,“怦”的一声,在他头顶轻轻敲了一下。
耳边响起这个人的声音,分明含着轻盈的笑意,却比任何时刻都显得更加坚定:
“不可以,名字是要你自己起的。名字是烙印,不可以由别人来给予。”
“不要被无关紧要的人拴上链子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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