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们要怎么做?”
钟离柏深沉道:“话疗。”
“啊?”
瞿无涯把手放在桌上,认真听。
“就是在对话中测试关键词,从幻境未改变的认知方面下手,看看他对哪方面反应大,可以刺激他的思考。入境人虽不像幻境中的人一样没有自我意识,但意识也是偏模糊的。”
钟离柏长叹一声:“我看我是要和我哥从盘古开天地聊到葬骨川之战了。”
在钟离柏话疗期间,瞿无涯就安静地听着,他们聊的东西基本上都是他不太了解的,从西州诸家又研制了什么狠辣的毒术到东州从家又发明了什么新法器。
瞿无涯注意到,他们几乎不提起北州南宫家,是因为南宫家比较神秘吗?北州离得远,他也很少听见关于北州的消息。
钟离肃基本没有反应,专心地在给人诊断,偶尔回两句话。
是因为钟离柏一直这么吵吗?钟离肃看着一点也没觉得哪儿不对。
终于,钟离柏口干舌燥,放弃,去倒茶喝。
天色也晚,魇箬在后院下厨。医馆暂时没有客人,学徒也回家用晚膳,钟离肃在看医书。
瞿无涯看着药柜,发现上面有一格写着“清心丹”,他心念一动,转身道:“钟离公子,七情蛊有解法吗?”
钟离肃一愣,合上书,困惑地看着他。
上次问钟离肃时,钟离肃的反应明显和现在不同,果真在幻境中反应会变得迟钝。
“神仙骨可以,可以净化灵根。”钟离肃给出了和上次一样的答案。
“但神仙骨是万能药吧。”瞿无涯提出异议,“不只七情蛊,连王太子的病也可以用神仙骨解决。我想问的是,针对七情蛊的解法。难道世间没有七情蛊的解药吗?”
钟离肃顿住,答道:“有肯定是有的,世间万物相生相克,理论上是不可能无药可医。只是我对蛊的了解有限,暂时没办法回答你这个问题。七情蛊凶残猛烈,扎根体内后会和经脉共生,无法根除。”
“神仙骨可以根除吗?”
“不,神仙骨不是根除,是重铸。”钟离肃摇头,“七情蛊是没办法被杀死的,除非经脉尽废,它没有养料才会死亡。神仙骨就是先死后生,先断你的经脉,再重铸,所以神仙骨可以。”
“像你说神仙骨是万能药,也不尽然对,只是很多人都这么以为神仙神仙,那既然是神仙,就能满足一切愿望。只不过修炼之人,大多数问题都出现在经脉上,才给了能医治一切的错觉。就比如月晦妖君,世间普遍认为她服用神仙骨能飞升,其实不是的,神仙骨并不能增进修为,也不会助她飞升。”
“原来如此。”瞿无涯点点头,“所以,若是要解决七情蛊,就要先废经脉,再重修?”
“理论上是这样,但除了神仙骨,想必世间也没什么能修复经脉的东西。”钟离肃道,“这条路是行不通的,我一时没法给你答案,你给我一点时间。”
“你,流了很多汗。”瞿无涯凑过去,“你感觉不舒服吗?”
钟离肃一摸额头,汗津津的,他感到思考困难,无论是为何流汗,还是神仙骨的解法。
解释神仙骨的用处是刻在他记忆中的,说起来十分顺畅。但只要一去思考如何解开七情蛊,那层雾就拢住他的记忆,无法去思索。
他顿时毛骨悚然,才察觉自己诊断的病人,全是记忆中的反射,没有碰到任何超出他认知的疑难杂症。
这太诡异了,钟离肃越想头就越晕,他手撑在桌子上,扶住额头。
“没事,头有点晕。”
瞿无涯观察着他,这是话疗成功了吗?钟离肃最擅长、最在意的就是医术,钟离柏也提起一些毒药,但钟离肃都没有反应,是因为那些毒,钟离肃都会解。
无论是旧时的病人、看诊的经历,全都在钟离肃的记忆中,无需去费力思考。
“哥,嫂子喊你吃饭。”
钟离柏兴冲冲地从后院过来,看见钟离肃双手按着太阳穴,惊道:“哥,你怎么了?”
他跑过去,手搂着钟离肃的肩,想查探钟离肃的情况。
“嫂子?”钟离肃哑着嗓子道,什么嫂子?七情蛊?
好像之前也有人问过他怎么解七情蛊,是什么时候的事?头好痛,小柏,小柏为什么会在这里?
“钟离,我好像话疗成功了。”瞿无涯犹豫道,“我问了他七情蛊的解法,然后他就开始头痛。”
七情蛊?那不是传说中的东西吗,哪来的什么解法——对,对啊,哪来的解法,所以他哥才会被刺激到。
钟离柏由衷地赞美:“无涯,你真是个天才。”
瞿无涯笑道:“我也只是试一下。”
钟离柏拿袖口给钟离肃擦汗,问道:“哥,你感觉怎么样?”
无数的记忆片段在钟离肃脑海中回闪,阿箬,他和阿箬相爱——不,不对,那是魇箬,那是妖女!
阿箬不是妖,是他救下的孤女。
魇箬是妖,把他囚禁,还杀害了很多无辜的人。
阿箬纯真善良,活泼爱笑,他喜欢这样明媚的阿箬——不,这都是骗局。
这一切都是假的......
耳边嗡嗡作响,他听不见外界的声音,他的钟离医馆早就关门了。魇箬以爱的名义在摧毁他。
“肃,我说过,若我是人,你一定会爱上我的。”
“你不信吗?那我们可以试试。”
“肃,我不想杀他们的,你不要惹我生气了。”
“我好喜欢你。都说救命之恩大,那我以身相许不为过吧?”
“你干嘛不看我,哦,我知道,肃害羞了。”
“我们成亲吧!”
钟离肃听见自己的声音。
“好。”
心中的石块炸开,碎片将五脏六腑划出鲜血,被压制住的情感、翻涌的记忆让他发出痛苦的声音。
原无名把沧澜城扫了一圈,回到钟离医馆。他问道:“怎么了?”
瞿无涯答:“钟离公子可能要想起来了。”
“什么?”原无名没想到事情进展得这么顺利。
钟离肃吐出一口血,心中怆然,狠狠地捏紧拳头,恨声道:“她竟然,竟然这样戏弄我!”
最可恨的是他自己,他这般不争气地爱上了阿箬。
这时,魇箬久久不见人,便寻来,带着埋怨的语气道:“肃,都说了吃饭,怎么还不来,不按时吃饭对身体不好哦。”
钟离肃手上凭空生出一把刀,他推开钟离柏,朝魇箬走去。
魇箬看他神情不对,嘴角还流血,担忧地走过去,惊声道:“你怎么了?怎么还流血了?肃——”
她话音未落,胸口被刀刺中。刀拔出血肉的过程中发出细微的声音,随后就是喷涌的血。
“为什么?你。”
钟离肃面部肌肉紧绷,眼中一扫往日的平和宁静,充满恨意,像真正的侩子手,而不是医师。
钟离柏喃喃道:“我哥连一只蚂蚁都没有杀过。”他心中有不详的预感。
还不待他再说什么,地动山摇,眼前的画面如光影般裂开。
钟离肃变了,瞿无涯抿嘴,是不是不该这样唤醒他,还是等原大哥找到阵眼才妥当?是他太激进了吗?
一个医师能拿刀杀人,无论什么情况,这已经违背钟离肃的初衷。他想起初见钟离肃时,尽管那样狼狈消沉,但谈起神仙骨,眉宇间还是有几分神采飞扬,宁和又安定。
原无名:“幻境要碎了。阵眼在魇箬身上,她可真是个疯子,这下不用我们出手,她也会被反噬而死。”
“是了,只是单纯的死亡,幻境不会碎得这么快,毕竟我哥还在。”钟离柏回过神来,“阵眼是她的心脏。”
幻境消失,回到千瞳府的大厅中,镜子全部碎裂,照得镜中人千万个,诡谲异常。
魇箬边咳血边笑:“哈哈哈哈,钟离肃,你输了,你还是爱上我了。”
“我没有!”钟离肃吼道。
魇箬诡异地一笑:“是么,那你为什么杀我?”
钟离肃痛苦又悔恨,他手上还握着那把带血的匕首,道:“你是妖,我是人,人妖本就殊途,你为何要把我逼到这一步?”
“因为我爱你啊。”
“不,这不是爱。”钟离肃疯狂地摇头。这不是爱,爱是真善美,是至纯至净的感情,是不可亵渎的,爱怎么会让人如此痛苦?
钟离柏眼眶红了,他哥沉稳一世,什么时候这么难堪狼狈过?他哥从小无论做什么都要比别人优雅几分。
“你这个毒妇,你懂什么爱?”
“阿箬爱你啊。”魇箬换了一个词,“她花了两年的时间,进入你的心,你不爱她吗?钟离肃。你们一起看过的月,一起踏过的春,许下的山盟海誓,难道都是假的吗?”
两年?钟离柏咬紧牙关,他们得知消息已经第一时间赶来,没想到还是晚了。
原无名不忍地闭上眼睛,长叹一口气,睁眼,道:“钟离,对不起,我本可以早点来的。”
“不,不怪你,你没有早来的义务。”钟离柏道,“谁也没想到事情会到这一步。是我们料错了,我也没想到我哥会动真心。”
瞿无涯愧疚道:“是我的错,我不应该刺激钟离公子的,或者我应该先和你们商量。”
“这不是你的问题。”钟离柏解释道,“是我哥,他自己接受不了。无论什么解法,都没办法保证入境人不受影响,只能说尽量避免他们的心智遭到侵蚀。”
他哥是至情至性之人,一旦动情就很难脱离出来。
“阵眼在魇箬的心脏上,我和钟离都没办法对阿箬出手。无涯你更是没杀过人,也只有唤醒钟离公子这一个解法。”
原无名安慰道。
魇箬真的很开心,钟离肃疯了,对,就应该这样,凭什么只有她疯?
凭什么只有她发愁?
凭什么只有她被困在爱里不可自拔?
恨她也好,爱她也好,钟离肃不能无视她,无视她的心意。
钟离肃扶着柱子干呕,指甲掐着硬木质地的柱子,用力太深,手指渗出血,顺着柱子下流。
“魇箬,你不是阿箬。你杀人无数,狠辣成性,轻视他人感受,漠视世间道德,你囚禁我,说爱我却处处伤害我。现在,你终于遭到报应,你要死了,你以后再也不能折磨我。”
魇箬毫不在乎自己的生死,道:“你爱阿箬什么,爱她热情开朗,爱她明媚似火,这不就是我吗?你越是否认,我就越高兴。我就算死了,也要在你的回忆里像鬼一样缠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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