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临洲坐在前厅，明明整个客栈此刻空荡荡，他还是坐在了角落的一张桌子边上，手拄着头看窗外的月亮。
江行川端着粥出来，在他对面坐了，将碗筷一应都递过去：“来尝尝，这些天辛苦了。”
刚才他还遇见了客栈的东家，小五正去后厨拿东西吃。江行川听他说下午的时候，贺临洲还是开了店门将那十人都看了诊，才又将店门合上。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贺临洲要提前如此长的时间出发京城，若是途中城镇都这样施诊，只怕一个月时间尚不足够。
贺临洲点点头，伸手拿了一根桌上的筷子将碍事的长发挽在脑袋后头：“闻起来不错。”
江行川看着他动作利落两个挽花，耳边的碎发就尽数挽紧了。伸手将粥盛进碗里，配着勺子一块递过去：“那就多吃点。”
贺临洲太瘦，瘦的像是一根风中的细窄树苗，江行川往日就怕来点什么风浪就会把他摧折，也许因为人到中年，身上如今看着倒是多了一股子温和的韧劲儿。但还是瘦，看的人难受。
桌上燃着烛火，小小的火苗摇曳在夜色里，安静的厅室内只有他们两人的声音。
瘦长的手接过碗，手指轻轻蹭过江行川指尖，又很快收走。碗的温烫和那异样的冰凉对冲，惹的江行川忍不住在袖中轻轻搓了搓手指。
“之后咱们怎么办，大人？”他眨眨眼睛，托着下巴看贺临洲吃粥。
那粥熬了很久，每一粒米都熬的软烂，一点绿色的葱花撒在里头，配着淡粉色的鸡肉丝。蒸腾的热气熏热了贺临洲的脸，夜里的凉意也从身边褪去。他垂头看着那碗粥，勺子在碗里转了一圈：“明日出发，继续往北，到下一个城镇去。”
江行川点点头，他侧手正了正背后的留水刀：“时间上来得及吗？”
诡医笑了一下，像是夜里绽放的昙花，白的热烈又晃眼，但很快又变成那副无所谓的淡漠样子：“你当我是谁？”
这话说的有和他年纪不符的傲气，像是少年时候的贺观。江行川也忍不住笑了，道一声：“大人说的是。”
贺临洲看他两眼，又去吃粥。江行川觉得不得劲儿，起身去后厨拿了一把瓜子来，一遍剥一边想要找点话题，却没想到他刚坐下，贺临洲便道：“也不知道萧如声怎么想的。”
江行川手里劲儿大，轻轻一捏，那瓜子壳就像是酥掉的软皮扑簌簌掉在桌上，果仁落在他备好的小碗里：“大人，您说什么？”
“你上次不是见过？萧坊主，”他看了那碗一眼，撇撇嘴：“如何，他长得好吗？”
江行川眯起眼睛，漆黑的瞳孔盯着对面的男人：“确实是一顶一的好样貌。”
贺临洲没说什么，垂头去用勺子拨弄粥：“那白楼主呢？”
刀客一扬眉，手里动作不停：“头发眼睛的颜色很特别。”
勺子在粥里翻弄好一会儿，几乎将那点热气儿都翻腾没了，江行川看不下去，道：“大人，趁热。”
贺临洲将勺子一放：“吃不下了。”脑后发间插着的筷子随着动作晃了一下，看的江行川笑了一声。
对面的人瞥他一眼，从他面前的碗里抓了一把瓜子仁，慢慢一粒粒吃：“磋磨了那么多年，我还以为上头会写着萧如声的名字。”他另一只手从怀里拿出那张红色的帖子，随手放在桌上，视线还停留在那抹鲜艳的红色上。
江行川本来剥着瓜子好好的，莫名就觉得对方这话带着点寂寥，手里的动作顿了顿，斟酌道：“霍大人身在庙堂，身不由己……也是有的？”虽然他不觉得霍开梁那样的人会因为身不由己这样的扯淡理由和人成亲，也不赞同这样的做法。
贺临洲拄着头，闻言侧过头看着他笑了一下：“身不由己？”那笑容带着讽刺和嘲弄，但又像是有某种同情：“他可不会身不由己。”
江行川剥完了瓜子，将碗整只递过去，只听贺临洲道：“那是个顶顶的笨蛋，和江楼差不多的。”
他一愣，抬头去看，正撞上对方神色莫名的眸子，里头跳跃着火光。
贺临洲接过他手里的碗，从容起身：“也是可惜了。”说罢又看江行川一眼：“粥别浪费，都吃了。”这才转身上楼。
江行川看着桌上的粥，叹息一声，拿过贺临洲的碗又吃个干净，这才收拾收拾回房。
第二日，两人起了个大早。出门的时候，车架已经候在外头了。
江行川看着他家大人在车舆内坐稳了，这才慢悠悠的赶着马车又上路。车舆里的人也不知道昨夜是如何没睡好，看起来困顿非常，眼下的青黑异常明显。江行川想了想，干脆将马赶的更慢。
行至城外，身侧的衣衫似乎被什么东西扯了两下。他一低头，撞上一只如玉的手。
贺神医带着疲惫的声音从一帘之隔的地方传来：“强身健体的新药，你试试。”
江行川看了一眼，接过，声音带着笑和调侃道：“大人，我是您身边如今唯一的侍卫。”想来昨晚上就是捣腾这东西了。
啪的一声，那人掀开帘子，露出一张带着羞恼的生动脸庞：“知道，不会害你！”
又啪的一声，帘子落下。
江行川看看手里的小药丸，扔进嘴里，咔吧咔吧嚼的清脆。就算是毒也没关系，反正他已经这样了，也无外乎是再多些。
那药丸子外头像是包了一层糖衣，乍一下竟是甜的，可嗑开之后，清苦的味道就直冲江行川天灵盖。那不过半个指节大的药丸将他舌头都苦麻了，刀客忍不住吊了舌头出来，脸上皱成一团：“哇大人，太苦了！建议改良一下。”
贺临洲哼了一声，一只手又从帘子侧面伸出来：“吃。”
江行川低头去看，两颗小小的冰糖落在那双白皙的手掌心里。白色的糖霜沾了一点在皮肤上，比晶莹剔透的糖看着还要诱人。
他轻笑，接过，指尖蹭过对方掌心。一扬手，那两颗冰糖就落进嘴里：
“谢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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