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深秋的雨来得又急又冷。顾昀渡站在清华图书馆的落地窗前，看着玻璃上蜿蜒而下的雨痕，恍惚间觉得那些水痕像极了他的人生轨迹——看似有方向，实则只是随波逐流。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银行发来的入账通知。父母这个月的生活费又准时到账了，附带一条千篇一律的短信：【注意身体，有事打电话】。顾昀渡扯了扯嘴角，将手机调成静音。自从姥姥去世后，他在这个世界上就再没有可以称之为"家"的地方了。
“顾昀哥！”一个扎马尾的女生小跑过来，“下周的研讨会资料我已经整理好了，发您邮箱了。”
顾昀渡点点头：“辛苦了。”他的声音很淡，像窗外的雨一样没有温度。
女生犹豫了一下：“那个...可以一起吃饭吗？我知道校外新开了家川菜馆...”
“不了，我还有事。”顾昀渡婉拒得干脆利落。三年来，他拒绝过无数这样的邀请。清华园里流传着一个说法：物理系的顾昀渡是个完美的学习机器，没有人类的情感需求。
走出图书馆，雨下得更大了。顾昀渡撑开那把用了四年的黑伞——这是姥姥生前给他买的最后一件礼物。伞面上有一个不起眼的补丁，是他自己缝的。姥姥总说他手巧，可惜她没能看到他考上清华的那天。
雨水在柏油路上积成小小的水洼，顾昀渡小心地避开它们，耳机里放着BBC的科技新闻。就在这时，一条微信消息跳了出来：
【我又尝试做宫保鸡丁了，应该会很好吃。今天下午有空尝尝看吗？】
发信人：周叙白。
顾昀渡的脚步顿住了。雨水顺着伞沿滴在他的球鞋上，洇出一片深色的痕迹。
周叙白。这个在他记忆里尘封了三年的名字，突然又鲜活起来。高中时的前后桌，那个总是偷偷在他抽屉里塞零食的男生，那个红着脸对他说“我喜欢你”然后期末考试完就转学去了美国的...周叙白。
顾昀渡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方，雨滴砸在手机屏幕上，模糊了那个熟悉的名字。他应该拒绝的，就像拒绝所有试图靠近他的人一样。但鬼使神差地，他回复：【好，老地方见。】
发完这条消息，顾昀渡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他把手机塞回口袋，加快脚步走向校门口。雨声渐大，却盖不住他胸腔里那颗突然活跃起来的心脏。
与此同时，城市另一端的公寓里，周叙白正对着灶台发呆。锅里的宫保鸡丁散发着诱人的香气，但他的注意力全在手机上那条简短回复上。
“他答应了...”周叙白喃喃自语，手指轻轻抚过屏幕上那个简单的“好”字，仿佛那是什么稀世珍宝。
这已经是他回国的第四个月，也是他每天雷打不动去接顾昀渡放学的第一百二十天。从初秋到深秋，他看着顾昀渡从穿短袖衬衫到套上针织毛衣，记录着对方生活的点点滴滴。
三年前，他带着破碎的初恋远赴美国，原以为时间和距离能治愈一切。但当他在斯坦福的图书馆里偶然看到一篇署名“清华大学顾昀渡”的物理论文时，心脏还是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那一刻周叙白明白了，有些人就像引力，无论相隔多远，你终究会回到他身边。
“这次一定要成功。”周叙白关火装盘，小心翼翼地将宫保鸡丁装进保温盒。窗外的雨声渐密，他看了看天气预报——今天有雨。
下午三点半，周叙白已经等在了清华东门外。他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牛仔裤，头发特意打理过，手里紧紧攥着装宫保鸡丁的保温袋。天空阴沉沉的，空气中弥漫着雨水将至的潮湿气息。
四点整，顾昀渡出现在校门口。他比高中时更高了，肩膀也宽了不少，简单的黑T恤和牛仔裤勾勒出挺拔的身形。唯一没变的是那双眼睛——清澈得像雨后的天空，却又深得看不见底。
“又来接我？”顾昀渡走到周叙白面前，声音比记忆中低沉了许多。
周叙白的喉咙突然发紧：“嗯...顺路。我带了宫保鸡丁...可能有点凉了。”
就在这时，第一滴雨落了下来，紧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转眼间，大雨倾盆而下。
“没带伞？”顾昀渡皱眉看着手忙脚乱的周叙白。
“早上看天气预报说不会下雨的...”周叙白小声辩解，耳朵尖却悄悄红了。其实他是故意没带，就想和顾昀渡共撑一把伞。
顾昀渡叹了口气，撑开那把黑伞：“过来。”
两人挤在一把伞下，肩膀相贴。周叙白能闻到顾昀渡身上淡淡的松木香气，混合着雨水的清新。他的心跳快得几乎要冲出胸膛，手指无意识地抓紧了保温袋。
“你...你这些年过得好吗？”周叙白小心翼翼地问。
这是两人第一次展开这个话题。
顾昀渡的目光望向远处：“还行。你呢？为什么回来？”
“我...”周叙白深吸一口气，“这次回来，不打算走了。”
顾昀渡的脚步微微一顿，但什么也没说。
他们找到一家安静的咖啡厅坐下。周叙白紧张地打开保温盒，香气立刻弥漫开来。顾昀渡看着那盘色泽诱人的宫保鸡丁，眼神微微一动。
“尝尝看？”周叙白递过筷子，声音里带着期待。
顾昀渡夹起一块送入口中，熟悉的味道在舌尖绽放——恰到好处的辣，微微的甜，花生米的香脆...竟然和姥姥做的有七八分相似。
“好吃吗？”周叙白紧张地问。
顾昀渡点点头：“嗯，很像...”他突然停住，像是说漏了什么秘密。
“像什么？”
周叙白注意到，他今天没有带胸针。
“没什么。”顾昀渡放下筷子，“为什么特意学做宫保鸡丁？”
周叙白的脸红了：“因为...因为高中时你说过，还有前几个星期，这是你最喜欢吃的菜。”
顾昀渡愣住了。
他确实说过这句话，在高一的一次班会上，大家轮流分享自己喜欢的食物。他自己都几乎忘了这件事，没想到周叙白不仅记得，还为此专门去学了烹饪。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敲打着玻璃窗。咖啡厅里暖气很足，但顾昀渡却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胸腔里发烫。
“周叙白，”他突然开口，“这四个月，每天来接我放学，是为什么？”
这个问题像一把刀，直接剖开了周叙白小心维护的表象。他的手指绞在一起，指节发白：“因为...因为我跟你表白过，而你拒绝了。但我发现，这么多年过去，我依然喜欢你。”
“我拒绝了？”顾昀渡皱眉，“我怎么不记得...
“你当时说‘这个玩笑不好笑’，然后就走了。”周叙白苦笑，“第二天我就去了美国。迫不得已…”
记忆的闸门突然打开，顾昀渡想起来了。那天下午，周叙白确实红着脸拦住了他，说了什么“喜欢。”但他当时根本没有把这个问题放心上的，整个人都处于恍惚状态，根本没把周叙白的话当真...
“所以你这三年...”顾昀渡的声音有些哑。
“我一直在想你。”周叙白抬起头，眼神坚定得让顾昀渡心惊，“这次回来，我就是想告诉你，我依然喜欢你。不，比三年前更喜欢。这四个月每天来接你，就是想让你知道，我不会再轻易放弃。”
雨声突然变得很大，敲打着顾昀渡的耳膜。他应该拒绝的，像拒绝所有人一样。但看着周叙白那双盛满真诚的眼睛，他发现自己说不出那个“不”字。
“周叙白，”顾昀渡听见自己说，“最近不是有个很火的挑战吗？说出喜欢的人的一个优点。你也来说一个我的。”
周叙白眼睛一亮，立刻掏出手机。屏幕因为雨水有些模糊，他擦了擦，然后点开一个加密备忘录，递给顾昀渡。
“这是什么？”顾昀渡接过手机，随即愣住了。
屏幕上整齐地列着一条条记录：
1. 解题时喜欢咬笔帽
2. 下雨天会特意走慢一点，怕踩到蜗牛
3. 虽然物理很好但总是记不住历史年代
4. 喝咖啡不加糖但会加很多奶
5. 帮助别人后总是装作若无其事
6. 左手写字比右手还好看
7…
顾昀渡的手指微微发抖，继续往下滑。列表长得惊人，每一条都精准地捕捉到了他自己都没注意过的细节。当看到第120条时，他的呼吸停滞了：
120. 因为是你
顾昀渡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你...你怎么...
“从高一开始记的。”周叙白轻声说，“后来在美国的每一天，我都会补充新的。这四个月每天接你放学，更是记录了很多新发现。即使...即使我以为你不喜欢我了。”
雨打在玻璃窗上，像无数细小的敲门声。顾昀渡抬起头，发现周叙白正紧张地看着他，睫毛因为不安而微微颤抖。
“你知道吗，”顾昀渡突然说，“我也记了一些关于你的事。”
周叙白睁大眼睛：“什么？”
“比如你紧张的时候会摸耳朵，比如你每天都会带不同的零食分给大黄，比如你等我放学时总爱踢路边的石子...”顾昀渡的声音越来越轻，“比如这四个月，有你的等待，让我每天放学都有了期待。”
周叙白的心跳漏了一拍：“你...你记得？”
“我记得。”顾昀渡终于露出了今天的第一个真心的微笑，“我只是...不擅长表达。”
窗外的雨渐渐小了，一缕阳光穿透云层，照在两人之间的桌子上。周叙白鼓起勇气，轻轻握住了顾昀渡放在桌面上的手。
“那...现在可以回答我三年前的问题了吗？”
顾昀渡看着两人交握的手，感受着久违的温暖。他想起了孤独的宿舍，想起了空荡荡的银行账户通知，想起了姥姥临终前说的“要找个能让你笑的人…”
“可以。”顾昀渡反握住周叙白的手，“周叙白，我喜欢你，可以做我男朋友吗？”
阳光终于穿透云层，照在周叙白泪光闪烁的眼睛里。他用力点头，笑得像个得到全世界的小孩：“嗯！”
顾昀渡想，也许姥姥是对的。有些人就像阳光，能穿透所有阴霾，温暖你生命中最寒冷的角落。而周叙白，就是他的那束光。
雨停了，但两人谁都没有动。他们坐在阳光里，手牵着手，分享着那盒已经凉了的宫保鸡丁。对顾昀渡来说，这是他三年来，第一次感觉像回了家。
此后的每个放学时刻，都将充满期待与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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