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5日,运动会当天,天空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灰白色。
周叙白站在操场边缘,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大腿外侧。他的目光扫过看台的每一个角落,从第一排到最后一排,从左边到右边,再从左到右扫一遍。
没有,哪里都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
“顾昀渡呢?”他抓住路过的班长问道。
班长推了推眼镜,“不知道,今天没来。”
周叙白松开手,眉头皱得更紧。顾昀渡从不缺席,即使感冒发烧也会坚持来学校。这种毫无预兆的消失,只意味着一件事——医院。
“男子400米决赛,周叙白,第三道!”广播里传来检录通知。
周叙白咬了咬下唇,走向跑道。他必须比完这场,然后立刻离开。
发令枪响,周叙白像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他的跑法近乎自虐,第一圈就甩开所有人两个身位。风在耳边呼啸,肺部灼烧般疼痛,但他只是跑得更快。
跑道旁的加油声、惊呼声都变成了模糊的背景音,他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快点结束,去找顾昀渡。
56秒23,破校记录。周叙白冲过终点线时几乎没有减速,直接冲向场边抓起自己的书包。
“周叙白!领奖台!”体育老师在后面喊他。
“有急事!”他头也不回地喊道,已经跑出了操场。
校门外,周叙白拦下一辆出租车,“市中心医院,快。”
车窗外的景色飞速后退,周叙白的手指不停敲击着膝盖。他掏出手机,犹豫了一下,拨通了顾昀渡的电话。
响了很久,没人接。
他又打了一遍,依然无人应答。
“能再快点吗?”他问司机。
“红灯啊,小伙子。”司机无奈地说。
周叙白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想起上周五,顾昀渡在生物课上收到一条短信后突然变得苍白的脸色;想起昨天放学时,顾昀渡匆匆离开时紧绷的背影。
他早该察觉到的,姥姥的病情可能恶化了。
出租车终于停在医院门口,周叙白扔下一张钞票就冲了出去。电梯太慢,他直接奔向楼梯,三步并作两步地往上爬。五楼,506病房所在的楼层。
推开安全门的那一刻,周叙白的脚步猛地停住了。
走廊尽头的长椅上,顾昀渡一个人坐着,佝偻着背,头深深低垂。即使从这个距离,周叙白也能看到他肩膀不自然的颤抖。
“顾昀渡。”他轻声叫道,快步走过去。
顾昀渡抬起头,脸上满是泪痕,眼睛红肿。看到周叙白,他明显怔了一下,随即试图别过脸去,但已经来不及了。
周叙白看到了他从未示人的脆弱,那个总是冷漠疏离的顾昀渡此刻像一片秋风中颤抖的落叶。
周叙白什么都没说,直接上前抱住了他。
顾昀渡的身体僵硬了一瞬,然后突然崩溃般抓住了周叙白的衣襟。他的额头抵在周叙白肩膀上,无声地颤抖。
周叙白能感觉到温热的泪水浸透了自己的校服。
“医生说...撑不过两个月了...”顾昀渡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
周叙白的手臂收得更紧,一只手轻轻抚上顾昀渡的后脑勺。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顾昀渡,那个在学校里对谁都冷若冰霜的顾昀渡,此刻在他怀里碎成了一片一片。
“你父母呢?”周叙白轻声问,“要不要通知他们?”
顾昀渡的身体僵了一下,然后发出一声近乎嘲讽的轻笑,“在美国,只打钱,不回来。”
周叙白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
他想起自己家里虽然严厉但至少存在的父亲,想起虽然唠叨但每天都会等他回家的母亲。他从未想过,顾昀渡一直是一个人。
“对不起。”周叙白突然说。
顾昀渡微微抬头,红肿的眼睛里带着疑惑。
“几个星期前...我说游戏才刚开始...”周叙白的声音低了下去,“我不该那么说的。”
顾昀渡看着他,眼泪又涌了出来。他摇了摇头,却说不出话,只能再次把脸埋进周叙白的肩膀。
走廊尽头,医生走了过来,看到拥抱的两人,轻轻咳嗽了一声。“小顾,你姥姥现在需要休息,你也该回去休息一下。明天再来吧。”
周叙白感觉到顾昀渡的身体微微颤抖,但他点了点头,慢慢松开了抓着周叙白衣服的手。
“我送你回家。”周叙白说,不容拒绝的语气。
顾昀渡没有反对,只是沉默地站起身,拿起放在长椅上的书包。他的动作很慢,像是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走出医院时,天已经黑了。十一月的风带着刺骨的寒意,顾昀渡只穿着一件单薄的校服外套,不自觉地瑟缩了一下。
周叙白二话不说脱下自己的运动外套披在他肩上。
“不用...”顾昀渡微弱地抗议。
“穿着。”周叙白强硬地说,然后拦下一辆出租车。
车上,顾昀渡靠着车窗,眼睛无神地望着窗外闪过的灯光。周叙白坐在他旁边,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只是悄悄地把手覆在顾昀渡冰凉的手背上。
顾昀渡没有抽开手。
出租车在一个老旧的小区门口停下。
周叙白付了车费,跟着顾昀渡走进一栋看起来至少有三十年历史的居民楼。楼道里的灯坏了,顾昀渡摸黑掏出钥匙,熟练地避开台阶上的一处凹陷。
三楼,左边的门。顾昀渡打开门,摸索着按下门口的开关。暖黄色的灯光瞬间充满了小小的玄关。
“进来吧。”顾昀渡说,声音依然嘶哑。
周叙白跟着他走进屋内,环顾四周。
这是一个很小的房子,一室一厅,但收拾得异常整洁。客厅里只有一张沙发、一个小茶几和一台老旧的电视机。墙上挂着几幅风景画,看起来像是二手市场淘来的。
最引人注目的是电视机旁的一个相框,里面是年幼的顾昀渡和一位慈祥的老妇人的合影。
“你坐。”顾昀渡指了指沙发,“我去...洗个脸。”
周叙白点点头,在沙发上坐下。沙发很旧,但坐垫松软,显然经常有人使用。
茶几上整齐地摆着几本医学书籍和一本笔记本。周叙白随手翻开笔记本,发现里面密密麻麻记满了各种药物的名称、作用和副作用,还有一些护理技巧。
浴室里传来水声,然后是压抑的啜泣声。周叙白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笔记本的边缘。他轻轻放下本子,走到浴室门前,犹豫了一下,还是敲了敲门。
“顾昀渡?”
水声停了,片刻的沉默后,门开了。顾昀渡的脸湿漉漉的,眼睛比刚才更红了,但至少看起来冷静了一些。
“饿吗?”周叙白问,“要不要吃点东西?”
顾昀渡摇了摇头,然后突然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一样,身体晃了一下。周叙白赶紧扶住他,“嘿,小心。”
“头晕...”顾昀渡低声说。
周叙白二话不说,一手揽住他的腰,半扶半抱地把他带到了卧室。
顾昀渡的卧室很小,一张单人床,一个书桌,一个衣柜,几乎就没有多余的空间了。床上铺着深蓝色的床单,叠得整整齐齐。
“躺下。”周叙白命令道,帮顾昀渡脱下外套和鞋子,然后把他塞进被子里。
顾昀渡没有反抗,只是闭上眼睛,眉头依然紧锁。周叙白坐在床边,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和眼下的青黑,心里一阵发紧。
他伸手轻轻拨开顾昀渡额前的碎发,手指不经意间触碰到他的皮肤,烫得惊人。
“你发烧了。”周叙白皱眉。
顾昀渡微微睁开眼睛,“没事...睡一觉就好。”
周叙白起身去浴室,在储物柜里找到医药箱,翻出体温计和退烧药。
回到卧室时,顾昀渡已经又闭上了眼睛,呼吸沉重。
“量一□□温。”周叙白轻声说,把体温计递给他。
顾昀渡顺从地含住体温计,几分钟后,数字显示38.5℃。
“吃药。”周叙白递过药片和水杯。
顾昀渡乖乖吞下药片,然后躺回去。他的眼睛半睁着,目光没有焦点,像是在看周叙白,又像是透过他在看别的什么。
“睡吧,”周叙白轻声说,“我在这儿。”
顾昀渡的眼睛慢慢闭上,呼吸逐渐变得平稳。周叙白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他。
睡梦中的顾昀渡看起来年轻了许多,没有了平日的冷漠和防备,只是一个疲惫的、生病的少年。
墙上的时钟指向十点半,周叙白考虑着要不要在沙发上凑合一晚。就在这时,他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屏幕上显示着“父亲”两个字。
周叙白咬了咬牙,轻手轻脚地走出卧室,关上门后才接起电话。
“你在哪?”父亲的声音冷得像冰。
“朋友家。”周叙白压低声音回答。
“立刻回来。”
“爸,我朋友生病了,我得——”
“周叙白,”父亲打断他,“别让我说第二遍。”
周叙白握紧了手机,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卧室门。
电话那头,父亲已经挂断了。
他走回卧室,顾昀渡还在睡,眉头舒展了一些,但脸颊依然泛着不自然的红晕。周叙白从书包里拿出纸笔,写了一张便条放在床头柜上:
“我父亲叫我回家。明天一早就来看你。药在床头,多喝水。有事随时给我打电话。——周叙白”
写完后,他又觉得不够,在后面加了一句:“记得吃早餐。”
周叙白最后看了一眼熟睡中的顾昀渡,轻轻带上门离开了。
走出小区,夜风更冷了。周叙白裹紧外套,突然想起什么,拐进了路边的一家便利店。
他买了一包火腿肠和一瓶矿泉水,然后走向那条熟悉的巷子。
巷子深处,那只黄白相间的土狗听到脚步声,警觉地抬起头。看到是周叙白,它犹豫了一下,然后摇着尾巴走了过来。
“嘿,大黄。”周叙白蹲下身,撕开火腿肠的包装,“你主人今天来不了了,我来替他喂你。”
大黄狗狼吞虎咽地吃着火腿肠,周叙白轻轻摸了摸它的头。
狗毛粗糙的手感让他想起顾昀渡的头发,也是这样的触感,倔强又柔软。
“他今天很难过,”周叙白低声对狗说,仿佛它能听懂,“但我明天会再来看他的。”
狗吃完火腿肠,舔了舔周叙白的手,然后回到自己的纸箱窝里。周叙白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这个顾昀渡经常来的地方,转身走向马路拦车。
回家的路上,周叙白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顾昀渡发来的短信,只有两个字:
“谢谢。”
周叙白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他回复道:“睡吧,明天见。”
车窗外的街灯一盏盏闪过,在周叙白脸上投下忽明忽暗的光影。
他突然意识到,这场他曾经以为只是游戏的追逐,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某种更为深刻的东西。而今天,他第一次真正触碰到了顾昀渡筑起的高墙后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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