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一下学期的第三周,春风还未完全驱散冬日的寒意。顾昀渡站在教学楼拐角的阴影处,听见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议论声。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中《高等数学》的扉页,阳光透过走廊尽头的窗户斜斜地照进来,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听说了吗?三班那个顾昀渡...”
“真的假的?看不出来啊...”
“听说他爸妈在国外,给的钱都是...”
顾昀渡的呼吸微微一滞,指节在课本边缘收紧到发白。
他认得那个刻意压低却依然刺耳的声音,是七班的体育特长生赵明。这些荒谬的谣言像春天的柳絮一样,不知何时开始在校园里飘散,却在这个午后清晰地传入他的耳中。
他没有回头,只是把书抱得更紧了些,转身走向图书馆。阳光透过走廊的玻璃窗照进来,在他脚下投下一道长长的影子。
到三班教室时,他看见周叙白正趴在倒数第二排睡觉,阳光落在那头乱糟糟的头发上,镀上一层浅金色的光晕。
顾昀渡的脚步不自觉地放慢了一拍。
自从上学期末那次“喂狗事件”后,他和周叙白之间似乎达成了某种微妙的默契,偶尔会在放学后一起去巷子里看大黄,但谁都没有再提起那个关于“风从哪里吹来”的问题。
下午最后一节是物理课,顾昀渡发现周叙白的位置空着。他皱了皱眉,这个从来不听课的家伙至少会来教室睡觉。
窗外突然传来嘈杂声,几个学生探头张望。
“有人打架!”
“好像是周叙白他们...”
顾昀渡的笔尖在纸上顿住,墨水在习题集上洇开一小片深蓝色的痕迹。他强迫自己继续解题,但那些熟悉的公式突然变得陌生起来。
黑板上的字迹在视线里模糊成一片,耳边只剩下自己急促的心跳声。
十分钟后,教导主任阴沉着脸把周叙白和他的三个跟班带进办公室。
透过半开的门缝,顾昀渡看见周叙白嘴角有一小块淤青,校服领口被扯开,露出锁骨处一道细小的划痕。
“为了一个男生打架?周叙白,你脑子进水了?”教导主任的怒吼声传遍整个走廊。
周叙白吊儿郎当地站着,嘴角还挂着那副玩世不恭的笑:“主任,我就是看他不顺眼。”
“看他不顺眼?”教导主任气得拍桌,“赵明说他只是说了几句实话,你就要带人围殴他?”
顾昀渡的呼吸一滞。
他看见周叙白的背影突然绷直,手指攥紧成拳,又慢慢松开。
“他说什么了?”教导主任逼问。
办公室突然安静下来。
顾昀渡感觉自己的心跳声大得仿佛整个走廊都能听见。他看见周叙白微微侧头,目光穿过门缝,直直地看向自己所在的方向。
“没什么。”周叙白最终说道,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就是些废话。”
第二天早晨,校门口的公告栏前人头攒动。顾昀渡站在人群外围,看见周叙白的大名赫然列在违纪通知的第一位,理由是“聚众斗殴未遂”。
黑色的打印字体冰冷而刺目,下面还盖着鲜红的学校公章。
“喂,看什么呢?”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薄荷糖的清凉气息。周叙白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眼下有明显的青黑,却还是那副满不在乎的表情。
他穿着整洁的校服,嘴角的淤青已经变成了浅黄色,不仔细看几乎看不出来。
“我被记过了。”周叙白撇撇嘴,语气委屈得像只被抢了骨头的大狗,“要写三千字检讨,还要家长签字。”
顾昀渡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为什么打架?”
“就是看那人不爽呗。”周叙白耸耸肩,目光飘向远处的篮球场,“他打球太脏了。”
顾昀渡盯着周叙白的侧脸,看见他说话时喉结不自然地滚动了一下。
阳光照在少年棱角分明的下颌线上,勾勒出一道浅浅的金边。
“撒谎。”顾昀渡转身就走。
他知道周叙白在隐瞒什么,也知道那些不堪入耳的谣言,更知道昨天赵明在医务室包扎时对校医说的话。
但此刻他只觉得荒谬——周叙白凭什么自作主张?凭什么觉得他需要这种幼稚的保护?
接下来的三天,顾昀渡像在玩一场高难度的躲避游戏。他调整了所有作息时间:提前二十分钟到校,走教学楼最西侧的楼梯;午饭时间去图书馆而不是食堂;放学后直接从后门离开。
偶尔在走廊拐角与周叙白迎面相遇,他会立刻转身走向另一个方向,仿佛对方是什么需要隔离的病毒。
周叙白似乎也察觉到了这种刻意的疏远。那双总是亮晶晶的眼睛渐渐暗了下来,像被乌云遮住的星星。
他不再主动搭话,只是远远地看着顾昀渡的背影,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口袋里的打火机。
第三天放学时突然下起了暴雨。顾昀渡站在教学楼门口的屋檐下,看着雨水在地面上溅起一朵朵透明的小花。周叙白走过来,递过一把黑色长柄伞。
“给你。”他的声音很轻,几乎被雨声淹没,“我记得你说过今天要去医院看姥姥。”
顾昀渡没有接。
雨水顺着伞尖滴落,在地上汇成一个小小的水洼。他想起上学期末那个同样下着雨的日子,周叙白也是这样站在他面前,只不过那时少年的眼睛里还盛满笑意。
“不用。”顾昀渡听见自己说,“我等雨停。”
周叙白的手在空中悬了一会儿,最终收了回去。他转身冲进雨里,红色卫衣很快被雨水打湿,变成更深的颜色,像一团渐渐熄灭的火焰。
顾昀渡望着那个远去的背影,感觉胸口有什么东西在隐隐作痛。直到周叙白的身影完全消失在雨幕中,他才发现自己的指尖已经深深掐进了掌心。
第四天清晨,周叙白的座位空了一整天。
顾昀渡盯着那个空荡荡的桌椅看了很久,直到英语老师开始听写才回过神。桌面上还有周叙白上周用小刀刻的一个歪歪扭扭的星星图案,在阳光下泛着浅浅的痕迹。
“周叙白请假了。”午休时班长告诉他,“听说请了长假。我刚才去教导主任办公室听见他跟班主任说了。”
顾昀渡点点头,假装专心解手中的数学题。但那些数字和符号突然变得模糊起来,他不得不反复眨眼睛才能看清。
食堂里,几个女生正在热烈讨论:
“听说是他家里人来学校了,看到违纪通知大发雷霆...”
“周家可厉害了,他爸是那个周氏集团的...”
“因为一个男生打架,家里肯定气死了...”
顾昀渡的筷子在饭盒里戳来戳去,饭菜一口没动。他突然想起上学期运动会那天,周叙白说过的话:“我爸已经放弃我了,我妈说只要我不惹事就行。”
现在看来,那不过是又一个谎言。
放学路上,顾昀渡绕道去了那个熟悉的巷子。大黄见到他就摇着尾巴跑过来,亲昵地蹭他的裤腿。
他蹲下身,从书包里掏出狗粮——是周叙白之前买的那种进口牌子。
“他不要我们了。”顾昀渡揉着大黄的脑袋轻声说。狗歪着头看他,湿漉漉的眼睛里满是疑惑。夕阳西下,巷子里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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