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吴北终于肯张口说话之后，方淇高兴得提出要送吴北回家去，虽然后面吴北再也没说过话，但方淇还是很高兴。
吴北不喜欢说话，也没力气说话，对方淇的提议没有反应，方淇就当他是同意了。
他就是看准吴北真的不爱说话这点来问的，知道一旦提出要求吴北便学不会拒绝。
“你家是在哪里？”
方淇把车发动，偏头看副驾驶上慢吞吞扣安全带的吴北。
吴北似乎在和安全带认真做斗争，对方淇的问题听而不闻，骨节分明的手指扣在带子上，苍白的手背上显露出微微用力后的青筋。
但他实在没力气，这安全带他扣不上，超过他愿意付出的力气额度了。于是理所当然的，烦躁又一次击打着吴北的太阳穴，唇角不太明显地往下压了压，眼睑微微垂下。
“我来。”
吴北突突跳着的太阳穴旁边突然响起成年男人温和的声音，眼前出现一双比他的手大了一圈的手，把带子扯下去利落地锁好，随着清脆的合扣声，安全带被好好系在吴北身上。
“好了。”
方淇朝依旧阴着脸的吴北笑了笑，不厌其烦地重复了刚才的问题，关于吴北家的地址。
吴北沉默了片刻，才把手伸进自己衣服兜里，动作有些迟疑地向方淇递出一张纸条。
方淇凑过去看。
上边的地址很眼熟，眼熟到是他上周就去过的一个地方。
方淇欲言又止了一下，很想问吴北为什么会在那里，以及自己为什么自己去的时候没看见。
再以及为什么不和家里人一起住。
吴北休学他是了解到了的，所以他不住学校寝室。
因为抑郁症又在学校里闹过自杀，吴北被学校要求休学一年，要等明年医院开证明才能回去接着上课。
不过最后方淇还是什么都没有问，看了地址后便直接往那方向开车过去，路上也没怎么和吴北说话。
吴北依旧是那副阴沉沉闷葫芦的样子。你找他说话他不一定会说话，但你不找他说话他就一定不会出声。
等到了熟悉的筒子楼附近，方淇把车停在不远处，先帮吴北解了安全带推开车门，这才自己下车。
除了是自己的患者外，主要是方淇觉得这孩子挺可怜的。
心理疾病休学，父母不闻不问，住所还是寄人篱下。
方淇想到这里又在心底轻轻叹口气，看着吴北完全没有招呼他的概念下步履缓慢的背影，有些犹豫要不要跟着吴北上去。
他本来是想着去看看吴北的生活环境，从而对吴北有更深入的了解，知道他的喜好等等。但现在，方淇抬头看了看眼前的筒子楼，觉得又不太合适。
就在他纠结的几秒钟，还没纠结出个所以然，一个熟悉的大嗓门便招呼到他身上来了。
“方淇？哎呀，今天这是什么大好日子，咱小方怎么赏脸来这了啊？”
招呼方淇的中年女人脸上笑成一朵花，亲昵地拍了拍方淇的肩膀，眼底带着明显的高兴色彩。
方淇对上这样的视线实在不忍心伤了对方的心，余光瞥见吴北依旧毫无反应在继续走的背影，心下叹完气便笑起来接过眼前女人手里提的菜，跟她一起往楼里走。
“梁姨，瞧这话说的，我难道平时就不来看你吗？”
梁姨笑呵呵地跟着方淇往楼里走，听这话故意板起脸作出一副生气模样，“可不是，就只知道趁我做饭的时候来。”
“那这次换我给梁姨做。”
方淇笑意温和地回复着。
他两走得不快，但比起慢得跟蜗牛一样的吴北算是很快了。
方淇一抬眼便看见吴北在自己前面，又看见梁姨突然哎了一声上去叫住吴北，压住吴北的肩膀不让他走。
“哎，吴北，你转的房租多了，我等会给你转回去。”
“忘了跟你说，你的房租我给你降了一百块。”
方淇停下来等梁姨，也偷偷观察着吴北的反应。
老样子，毫无反应就是吴北的反应。没有说话没有动作，连不用张嘴就能应下的嗯也没有，吴北的眼睛甚至都没有挪动过，一直平视着前方，不过方淇觉得他其实压根没聚焦视线。
梁姨似乎也习惯了吴北这模样，话说完了便松开手，吴北便又开始慢吞吞地往前挪，全程没有在意过方淇跟梁姨的对话。
想想也是，吴北连自己都不在乎，怎么会在乎自己的心理疏导师跟房东是朋友的事。
方淇默默地意识到自己刚才心底的尴尬全是自作多情。
“小方走吧……哎，我跟你说刚才那孩子，老可怜了。”
梁姨凑过来压低声音小声说着，估计是怕被吴北听见伤了吴北的自尊心，看着吴北动作缓慢地进了屋子里才开始念叨。
“一个多月前遇见的，我去ATM机取钱，这孩子就蹲在角落里，吓我一大跳。我开始以为是个流浪汉什么的，想着要不换个地方取钱，结果看见他旁边好像写了个板子，说什么要找地方租住，写了自己名字年龄。”
“我一看，哎呦，这孩子才十七岁，我就跟他说要不要租我家的房子，他好半天才点头。我本来想让他租我家客卧的，但他不要，非要去小阁楼里面待着。”
“我估计是这孩子钱不够，怕客卧租不起，只敢去阁楼。我就平时给他少算点房租，多少算我积善积德了，唉。”
梁姨念叨完也刚好走回了屋子里，吴北早就不见了，方淇抬头看了看梁姨家那间阁楼，估计吴北又缩回自己的蚌壳里去了。
那间阁楼方淇知道，以前是被梁姨拿来堆她女儿旧教材的，半年前才清来卖掉空出来。
阁楼又湿又潮，没有窗户，根本见不到太阳。角落里还长着绿藓青苔，大部分时候都弥漫着一股怪味。而且小阁楼里面没拉电线，也就是说里边没有灯。
完全就是个昏天黑地的地方。
方淇回忆完阁楼模样的一瞬间，就差心肌梗塞了。
这孩子做啥呢，自己搞自己心态。本来抑郁得就挺严重了，还有点自闭倾向，结果还把自己关在黑屋子里，这不是雪上加霜么。
方淇深呼一口气，叫住梁姨，决定跟梁姨说明一下吴北的情况以及自己和吴北的医患关系。
再以及，把吴北接到他的公寓里住的事情。
吴北要是再在这个环境里住下去，方淇太害怕这孩子哪天就突如其来地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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