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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寄信

今日柳家来信了。

看柳俊才的表情就知道,里面是斥责他们父子不敬先祖的詈词。

只因田桑那封求救信。

“我以为那鸽子是要飞回孙家的!”田桑就盘腿坐在堂下的地板上。说完毫无违和就咬一口手中的水牛花饭团。

那是她的早饭,被唤来问话时夹带的。

南方也有叫它清明粑,顾名思义,是清明时节特有的美味。

丫头就坐在她旁边,眼神疲软,一手一个清明粑粑,漫不经心咬着,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老黑向来是充电一小时,待机一整天的,它自己的那个早一口吞了。

眼下趴在丫头身边,狗头警惕,狗眼来回晃荡,就等着丫头手里的粑粑什么时候没拿稳掉下来。

孙晟正襟端坐在旁,看着她们,眼角微颤,满脸愤懑。

堂上坐着孙家夫妻两个,同样端正跽坐着。

面前的几案上就摆着田桑那张‘救命’。

大概是年纪大了,心也包容些,她们看上去并不嫌弃田桑粗鄙。

孙母一丁还算从容,她平静看着堂下,道:“眼下晟儿入京,诸事未定,刺史大人举贤,最重德行,若此时柳家的事传出去,怕是不妙!”说完便看向身旁的丈夫。

柳俊才却显得愁苦些,拿起案前那张纸质问田桑,“确实不妙,这字简直就像鸡扒一般,你写的?今日回去就给我罚抄一百遍!”

田桑愣愣眨巴眼,嘴里嚼着最后一口清明粑,有些茫然。

“夫君!”孙一丁温柔的叫了一声。

柳俊才这才醒神。

他赶忙缓和面容看向儿子,“柳家的事不打紧,只是帮看重利益的老酸腐,你我父子的名字早上了族谱,这次非嚷着回老家祭祖,无非是他们还想着鸡犬升天那档子事,写信来,也不过是为那可怜的面子,大不了我再跑一趟。你只安心读书,其余的,半个字都不用理会!”

没想到,这个平时在孙家不闻一名的老赘婿能说出这一番慷慨陈词。

田桑本以为要被狠狠骂一顿,没想到柳俊才简单两句话就将问题解决了,不经暗暗冲她师父竖起了大拇哥。

从中堂出来,又被郝梅梅堵到前庭廊角。

这回表妹没有发难,只是用祭祖的事狠狠吓唬和骂了田桑一顿。

田桑也确实被表妹唬住了。

若孙晟无故缺席祭祖的背德之事被人告发,那科考名额指定就没了。

没了名额,孙晟就没了奔赴他光的希望。

没了希望,他就要像当初送走楚云儿后,准备离开这个伤心地去远游那般自暴自弃。

他若伤心远游,那田桑这棵藤就没了可依附攀爬的树了。

树没了,她还怎么上天,怎么野?

为了远离战乱,尽早实现山里野的自在,田桑又将大脑调至最大功率。

还好她作为一个在21世纪活跃了二十年的社会人,要应付这帮一千多年前,见识少阅历浅的大脑袋,还不手到擒来。

就转个头的时间,她便就想到了应对之策。

她看到方才被他师父骂‘鸡扒’的那张‘救命’纸,就想到了一个至关重要的字。

是个‘信’字。

是孙晟俏咪咪给楚云儿写了又不敢寄出去的信。

那信现在就在田桑手里,而她此刻便打算去县衙寄信。

她又站在老地方等天降仙人。

果然,还是那熟悉的蹄声,熟悉的人。

“仙人板板!”田桑雀跃招呼着。

这回来的还有许家兄弟。

车还未停定,弟弟许盛就着急忙慌从车上跳下来,手里拎着两只野山鸡,牙花匕现。

田桑假作客套,“又是碰巧路过?”

爷仨一水的笑脸,使劲点头。

“我一会儿要去县里一趟,也顺路吧?”

爷仨依旧点头。

田桑邪乎一笑,当即带着丫头和狗子跳上牛车。

许家两兄弟坐在前头赶车,仙人板板与田桑坐在后头板车上。

干瞪眼没多久,田桑就说起想让他们爷仨跟她一起去县衙给孙晟作证的事,好证明孙晟那日是赶着回来救她才放了那些柳氏宗族长辈的鸽子,还说要拉着他们一起给孙晟求个好人好事的嘉奖信。

空气突然变得安静。

仙人板板眼咕噜一转,以那野鸡耽搁久了发臭。

就让那两兄弟先拿着鸡去孙家结账下车了。

仙人酝酿一阵,问:“你让我去给孙郎君作证,然后还要请县令给你出具一封嘉奖他的信,那,你与县令大人很熟?”

“见过两回,不熟。”

“人家可是县令,既然不熟,那他凭什么听你的?”

“还有,你为孙郎君做这许多,莫不是想要给他做妾?”

田桑无语,看着那摇晃的后脑勺,气一下冲开了天灵。

她悄摸吸了口气,回道:“你知道我老家的猫都是怎么死的吗?”

这题明显超纲了。

“怎,怎么死的?”

田桑咧嘴一笑,“好奇死的啊!”

仙人只尴尬一笑。

“那你又知道在我老家被叫‘仙人’或者‘仙人板板’又是什么意思吗?”

仙人这回不笑了,他谨慎起来,但对答案又有些期待。

田桑顿了片刻,突然凑到他脑后,语气中多了几分犀利,“是有一万个冲动想要揍一顿的人!”

仙人的后脊不经一凉,不知为何,他连裂开嘴冷笑的勇气都没了。

须臾,田桑又嬉闹起来,“看你人不错,所以,我以后只能叫你‘板板’了!”

“啊?”仙人的交感神经与副交感神经突然失调了。

好在他是见过大世面的。

“哦!”

所以为了使命,他很快被迫接受了田桑的安排。

至此,两相再无话。

很快,二人一狗在县衙门前下了车。

仙人借口去安置牛车,暂时离开了。

这是田桑第三次来县衙。

第一次是刚穿来时,结果被县令打了板子。

第二次是在决定吃死孙晟之前,找县令解决温饱问题。

这次又临故地,心境大不同了。

时下疏风朗日,眼见的一切都那么鲜活明亮。

早前卖米糕的大姐没在,换成了卖菜的。

挑篮里,春菜喜人,左框装的是荠菜和春笋,右框装的是野水芹,小时候在外婆家吃过,她都认得,并且敢拍胸脯保证,菜里没农药没激素没保鲜剂。

这里安详、古朴,街道是掺杂了碎石的黄泥路。

一架牛车从前路过,有一股淡甜的田泥青草味,最后,牛放了个响屁,摆尾离开。

还有人盘腿骑驴,驴儿点头碎步,背上挂了麻布褡裢,装了满满的货物,一边走一边拉屎。

城里人的装扮与乡野山民还是有区别的,尤其女子,高矮胖瘦,多小袖青裙。

个别讲究的,还戴顶遮了半身上露盖头的白纱围帽。

行走间,身姿婀娜,白纱随风浮动,飘逸出尘。

田桑忍不住想去探那白纱之下的绝世容颜。

直到又一驾牛车从府衙门前路过打断了她。

牛屁熏天。

狗子跺着碎步,使劲摇头摆尾,冲牛叫两下。

牛好像听懂了,‘哞’回了一声。

田桑莞尔一笑,“有钱了,我也养一头!”

见到县令时,他正在吃早饭。

县令叫姚颂,是个小眼大嘴的中年胖大叔,一个抠搜的懒官,他个头不高,圆脸,不笑的样子很搞笑。

田桑记仇,气他当初打了自己十板,于是领着丫头直接坐到食几边,拿起胡饼就啃。

田桑抢他吃食的动作行云流水,与上回如出一辙。

伺候的下人过来拦。

她将饼叼在嘴上,立刻起身撅起屁股指给姚颂看。

姚颂立时就给呛了一口,于是赶紧将伺候的下人打发了。

朝食是胡饼、羹臛和酱瓜菜。

他虽抠搜,但从不亏待自己的五脏庙。

这碗羹臛大有来头,是用今早刚从东边运来的海鲈现熬的,佐以芹菜碎,馥郁鲜甜,姚颂独爱。

二人一狗依旧将县令的早饭吃得一干二净。

县丞闻讯赶来,又看到熟悉的一幕,刚要发难,就看姚颂极力在暗中给他打手势。

田桑着急嗦完最后一口鲈鱼羹,就从怀里掏出一张纸,‘啪’一下拍到案上,“我要寄信!”她高喊,急迫中带点随性。

“寄信你找商队,来我官廨作甚!”县丞对她是有意见的,不像姚颂那般客气。

“顺路嘛!”

说话间,她已经将案几上的碗盘都攒到一起,接着一股脑丢给县丞,转身问姚颂:“有笔吗?我添两句。”

县丞顿时瞪圆了眼,等着姚颂给他做主。

姚颂有些迟疑。

没等他们回答,田桑又道:“哎呀,都是朋友,我就不客气了,你下去吧,我跟姚大人说会儿话!”

田桑大概没看到堂堂县丞,被她一平头百姓拿捏后惨淡离场的那股怨气。

的确,她觉得他们是不打不相识。

上次为去吉州刺史府给孙晟要名额,她就先来找的姚颂。

一是找他要过关的公验,二是问他要了些路费。

她当时明里暗里都在暗示孙晟和楚云儿的关系。

姚颂看在楚家的份上,才勉强给了些赞助。

后来孙晟赶来阻止田桑。

姚颂这才发现,田桑不过就是个身份存疑的路人甲,即便与礼部侍郎之女相识,又如何。

他当时在期满调任的关键时刻,只想事成了之后,两家能记他一份人情。

却没想若是不成,不但会坏了楚家的名声,更是干涉朝政、结党营私,将田桑处死都不为过,而他也会受到牵连。

于是孙姚二人一路提心吊胆,骑了快马飞奔同去阻止田桑,却还是晚了一步。

田桑在刺史府待了一日一夜。

他俩自发请罪,战战兢兢在刺史府外跪了一日一夜。

本以为大祸临头,没曾想,隔天一早,长史卫晔便带着两封刺史府的公函来迎他们。

一封是给孙晟的举荐名额的确认书,另一封,则是姚颂的官吏轮换任命书,官升半级,却命他继续留任安复县令。

好歹差点死一块儿了。

又吉州富庶,水运发达,不似临海风吹日晒,也没岭南瘴多湿热。

姚颂得以破天荒的留任,也算仗着田桑的误打误撞。

所以算是搭了一条蚂蚱腿在田桑那根绳上。

姚颂无奈笑了,于是好言打发了县丞。

回来时,从公案上取来了笔墨。

田桑提笔,学着孙晟的样子舔个笔,却没适应得了那股墨腥。

呸了两口,接着就在信尾画了颗心和一个唇印。

“这是……”姚颂小心问。

“姓孙的给云儿写的信!他害羞,不敢署名寄出去,所以我帮帮他!”

田桑的脸上露出一丝狡黠,说完还不忘嘱咐姚颂保密。

姚颂恍然,接着问:“这嘴唇儿我认得,那坨黑物又为何?”

“心呐!”说着,便把信比在胸口满意的笑了。

姚颂迟疑挺身,两眼瞪着那颗‘黑心’,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田桑将信纸折好递给姚颂,“给,八百里加急!”

这话又将姚颂惊成个猫腰,他一身冷汗,道:“可,可能,不行!”

“为什么?”

“我朝凡邮驿八百里者,若非万分重大或紧急事件,是万万动不得的,否则,那是要坐罪的!”

“比如呢?我这也十万火急呀!”

“比如前线发生紧急战事!”

田桑愣住片刻,“其它渠道呢?”

“你这是私信,可让沿途商旅捎带。”

田桑愣住,想着孙晟家应该就有送信的队伍,可是,用他家的路子,那信就寄不出去了。

姚颂看她为难,便试探出了个主意,“你可以去找,刺史大人呐!”

田眼前一亮,没多久又暗淡下去,“不行,不能找他。”她自顾嘀咕一句。

久无良策,她的思维开始有些跳跃。

只因提到吉州刺史廖泉,于是乎想起孙晟质问她关于轻易取得科考名额的事。

她渐渐出了神。

嘴里恍惚呢喃着,“你说,我问廖刺史要科考名额,然后他就给了,这是为什么呢?”

此话一出,姚颂立时僵住,他心中万马奔腾,脸却淡然。

突然一拍大腿,道:“罢了,我就帮你一回!武功驿有个驿使于我相熟,近日,正有各路朝集使入京述职,我可拖他想想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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