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贝，快进来！外面灰大！”
杨沐白安置好袁泰，立刻又返身挤到程凌身边，不由分说地拉着他的胳膊，将他带入了星舰内部。
他的声音里，带着关切和一种“总算安全了”的松懈。
星舰内部，灯火通明，与外界昏黄的光线形成鲜明对比。
空气循环系统发出低沉的噪音，送来经过过滤的、带着淡淡消毒水气味的凉爽空气，驱散了众人从外界带来的燥热与尘土味。
金属地板光可鉴人，倒映着匆匆行走的人影。
学员们被迅速引导至一个宽阔的货舱改造成的临时安置区。
这里没有舒适的座椅，只有固定在舱壁上的简易折叠凳和铺着防尘布的地面。
空气中弥漫着汗味、尘土味、淡淡的血腥味。
以及信息素舒缓剂被大量使用后留下的、略显甜腻的气味。
陆续有更多的队伍抵达。
一些队伍还算齐整，只是成员脸上写满了疲惫。
更多的则是狼狈不堪，作训服破损，身上带伤，有的甚至是被队友架着或背着进来的。
医护人员穿着白色制服，穿梭在人群中，快速检查着伤情，重伤员被立刻用悬浮担架送往医疗舱。
“左腿骨折，伴有轻微内出血，快送医疗舱！”
“只是脱力和轻微擦伤，给他补充电解质和水分，原地休息！”
“这个需要紧急处理伤口，防止感染！”
医护人员冷静而高效的声音，与学员们压抑的呻吟、粗重的喘息、以及劫后余生的低语交织在一起。
程凌选择了一个靠近舱壁的，相对安静角落坐下。
杨沐白立刻挨着他坐下，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周围。
韩司北、邬琼等人也自发地围坐在附近，形成了一个以程凌为核心的小圈子。
齐遇则带着他的队员，坐在稍远一些的地方。
他似乎在努力维持着班长的架子，低声安抚着自己队伍里，几个明显受惊过度的队员。
但目光时不时会瞟向程凌的方向，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宋烨安顿好受伤的队友后，走到程凌面前，郑重地行了一个军礼：“程凌，这次……多谢了。如果不是你们及时赶到，我们小队恐怕……”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眼神里的感激与后怕清晰可见。
程凌抬眼，平静地回视他：“举手之劳。”
他的语气里，没有任何居功自傲。
吴星汉也跟了过来。
这位曾经在虚拟赛中，对程凌和杨沐白留下心理阴影的Alpha机甲师，此刻脸上只有诚挚的敬佩：“程凌，多谢。”
他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补充道，“还有杨沐白，刚才接应的时候，身手真不错。”
杨沐白闻言，立刻挺直了腰板，脸上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
用他自觉最“Alpha”的方式，踮起脚拍了拍吴星汉的肩膀：“客气了！都是自家兄弟，应该的！”
时间在压抑的等待中流逝。
星舰的广播每隔一段时间，就会通报一次登舰情况，催促尚未抵达的队伍加快速度。
每一次广播响起，安置区内的气氛都会更加凝滞一分。
人们不约而同地沉默下来，侧耳倾听，生怕听到不好的消息。
舱门处依旧有零星的、狼狈的身影冲进来。
有的几乎是滚进来的，一进来就瘫倒在地，被医护人员迅速抬走。
有的相互搀扶，脸上带着死里逃生的茫然。
程凌注意到，老海教官和几位主要教官的身影，出现在了安置区的入口处。
他们的脸色比在风蚀谷时更加冷硬，眼神如同被冰水浸过的刀锋，扫过在场的每一个学员，带着一种沉重的审视。
他们没有说话，但那无声的压力，让原本还有些低声交谈的安置区彻底安静下来。
老海教官的目光在程凌身上停留了一瞬，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随即又转向舱门方向，眉头紧锁。
终于，广播里传来了一个冰冷的声音：“所有单位注意，‘远航号’将于三分钟后关闭所有舱门，启动升空程序。重复，‘远航号’将于三分钟后关闭舱门启动升空程序。尚未登舰人员……请自求多福。”
最后四个字，像一块巨石投入死水，在众人心中激起惊涛骇浪。
自求多福……这意味着，那些还没到的人，已经被放弃了。
安置区内一片死寂。
有人闭上了眼睛，有人死死攥紧了拳头，有人低下头，肩膀微微颤抖。
空气中弥漫开一股无形的悲伤与绝望。
那些尚未抵达的队伍里，可能有他们的朋友、同学、甚至……恋人。
杨沐白下意识地往程凌身边靠了靠，低声道：“宝贝……”
他想说点什么安慰的话，却发现喉咙发紧，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只是伸出手，紧紧握住了程凌微凉的手。
这一次，程凌没有立刻甩开，任由他握着，目光却依旧平静地注视着舱门方向。
齐遇的脸色也变得有些苍白，他喃喃道：“真的……来不及了吗……”
他旁边一个Beta女生，忍不住低声啜泣起来。
三分钟，短暂得如同一个呼吸。
舱门处的红色警示灯开始旋转闪烁，发出刺耳的蜂鸣。
厚重的合金舱门在液压装置的推动下，缓缓合拢，将外界的风沙与危险隔绝。
就在舱门即将完全闭合的前一刻——
突然，一阵极其微弱、却尖锐到破音的呼喊声，混合着某种令人心悸的、如同万马奔腾般的轰鸣，透过最后那道缝隙传了进来！
“等等！等等我们——！”
“救命！开门啊——！”
这声音如同垂死挣扎的野兽发出的哀鸣，瞬间揪住了所有人的心脏！
几乎是本能反应，靠近舱门的一些学员猛地站了起来，冲向那正在闭合的门缝！
连一些医护人员，也下意识地向前迈了一步。
“退后！所有人退后！保持秩序！”
地勤人员厉声呵斥，用身体挡住了激动的人群。
老海教官脸色铁青，一步跨到舷窗旁，向外望去。
程凌也挣脱了杨沐白的手，快步走到另一扇舷窗前。
只见在星舰下方，距离集合点还有数百米的地方，一支由四五人组成的、衣衫褴褛的小队，正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向星舰狂奔！
他们一边跑，一边疯狂地挥舞着手臂，脸上混合着极致的恐惧与最后的希望。
而在他们身后，烟尘冲天而起！
那不再是简单的风沙，而是由无数形态各异、双眼赤红、陷入彻底疯狂的异星兽组成的死亡潮汐！
岩蹄兽、掘地蝎、影爪鼠……
甚至能看到几头体型异常庞大的、类似刃齿豹的身影！
它们汇成一股毁灭一切的洪流，嘶吼着、践踏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吞噬着大地，紧咬着那支小队的身影！
“是……是岳皓他们小队！”
学员中有人认出了那支队伍，失声喊道。
“开门啊！求求你们开门！”
安置区内，响起了带着哭腔的哀求，不知是来自那支小队中谁的朋友。
然而，星舰的引擎轰鸣声陡然加剧，舰身开始轻微震动。
升空程序已经启动，不可逆转。
此时再打开舱门，不仅来不及救援，巨大的气压差和可能涌入的狂暴兽潮，会将整艘星舰置于极度危险的境地。
老海教官死死攥着拳头，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他对着通讯器，几乎是咬着牙低吼：“加速升空！立刻！”
他的命令，通过广播传遍了整个安置区。
也宣判了那支小队的命运。
星舰开始平稳地抬升。
舷窗外，那支小队的身影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
他们似乎意识到星舰不会停下，奔跑的动作变成了绝望的挥舞和嘶喊。
但那声音，迅速被身后滚滚而来的兽潮轰鸣所淹没。
下一秒，如同黑色的巨浪拍打上微不足道的沙砾，那几道渺小的身影，瞬间被汹涌的兽潮彻底吞没。
连一声最后的惨叫都未能传出，便消失在那片由疯狂与死亡构成的混沌之中。
一切发生得太快，太残酷。
安置区内，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僵住了，怔怔地看着舷窗外那片依旧在翻滚、肆虐的兽潮，无法相信刚才亲眼所见的景象。
几个Beta捂住了嘴，发出压抑的、如同受伤小兽般的呜咽。
Alpha们则面色铁青、眼神空洞，有的甚至因为极度愤怒和无力而浑身微微发抖。
杨沐白猛地转过头，将脸埋在了程凌的肩膀上，身体不受控制地轻颤着。
程凌能感觉到他温热的呼吸，和强忍住的哽咽。
程凌没有动，也没有推开他。
他只是静静地站着，任由杨沐白依靠。
他的目光依旧透过舷窗，望着下方那颗逐渐变小、被狂暴与死亡笼罩的星球，昳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只有那双黑眸，深不见底，仿佛将所有的惊涛骇浪都冻结在了冰层之下。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直接、如此无力地直面同伴的死亡。
不是虚拟对抗中的数据清除，不是训练场上的模拟阵亡，而是真实的、残酷的、在眼前发生的消逝。
齐遇瘫坐在折叠凳上，双手捂着脸，肩膀耸动。
宋烨和吴星汉等人也沉默地低下了头，拳头紧握。
老海教官缓缓转过身，面向所有学员。
他的脸仿佛一瞬间苍老了许多，眼神中带着沉重的悲痛。
“记住今天。”
他的声音沙哑，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记住他们。这就是战争，真实，残酷，不会给你任何准备时间。今天，你们是幸存者。但明天，或许就需要你们去阻止这样的悲剧再次发生。”
“远航号”彻底脱离了大气层，舷窗外变成了深邃的星空，点缀着冰冷的星光。
那颗刚刚经历了一场小型灾难的边境行星，在视野中缓缓旋转，逐渐变成一个遥远的、带着不祥红色的斑点。
安置区内，长时间的沉默如同实质般压迫着每个人的神经。
之前的疲惫、劫后余生的庆幸，都被那瞬间吞噬的景象冲刷得荡然无存，只剩下冰冷的后怕和对未来的茫然。
程凌轻轻拍了拍依旧靠在他肩上、情绪低落的杨沐白的后背。
动作有些生硬，却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安抚。
然后，他抬起眼。
目光扫过舱内一张张或悲伤、或恐惧、或愤怒、或茫然的脸庞，最后落向舷窗外无垠的黑暗宇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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