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藏月所在的手术室是二楼,窗户外是粗壮的国槐。
叶儿轻摇,国槐的树杈上爬上去了一只黄褐色豹猫,豹猫没有发出一点儿声音,姿势昂然地站立于国槐的枝干上,在逆光的午后,那双锐利的双眼如激光般进入屋内。
屋内穿白大褂的医生不知道和楼藏月说什么,楼藏月一副不值钱的样子。
“五,四,三……”
他默念着,这次依然没有数到一,就看到手术床上的那只湿身缅因转头对上了他的视线。
祝余回头找了个吹风机的工夫,回头手术台已没了缅因的身影,只有个孤零零的防护圈。扫视了一圈,视线落在打开的窗户上,窗台上有一个深色的猫爪水印。
他有些讶异,他做了四年兽医第一次遇见身体这么强悍的猫,伤口深不说,还打了局部麻醉。这时吴航将检查报告送进来,他看了下,庆幸的是伤口没有感染。
祝余拿出手机走到窗前,“咔嚓——”,以后若是再遇到这只猫,得向他收个医药费才能原谅他的不告而别。
这边楼藏月已经和于合泰坐在了咖啡馆。
于合泰点了一杯冰美式。
楼藏月点了个毛巾,洁白的毛巾被揉进茂密的黑发中。
看到老朋友来了,楼藏月眼尾肌肉绷起,单侧嘴角轻微下撇,毫无笑意,更无欢迎的意思。于合泰率先开场道:“哟,谁惹到你了?”
明知故问。要不是他,他现在已经跟祝余回家了。
楼藏月不想跟这个罪魁祸首多说,连带着他面前的那杯咖啡也看不顺眼,苦得要死的东西,每次找他都点这个喝。
“说吧,什么事?”
于合泰从公文包里拿出一沓资料,放在他面前:“这个单子你有兴趣吗?”
楼藏月看也不看道:“我不是说了,以后我只想知道与123那天有关的消息,最好你查到了直接告诉我那人渣人在哪里就可以。”
“你真打算不干了?”于合泰将桌上的资料往前推了下,顺手给楼藏月翻了下,依稀可以看到几只猫的图片,都是猫的尸体,从可怖的尸体上可以想象出这些猫死前遭受了怎样残忍的对待。
于合泰道:“这个单子很简单,对你来说,轻而易举的事,而且事成之后,就可以得到这个数。”他指头比了个数字。
以前他不需要用钱去吸引楼藏月,楼藏月哪怕是看上一眼这样的照片,都坐不住,不要钱他都去干。可自从去年的一月二十三后之后,楼藏月只接价格高的单子。今年搬了家之后更是连单价高的单子也不接了。于合泰知道这与123有关,当时楼藏月和他的兄弟出一个任务,任务出了意外,他兄弟被害死了。现在更是传出了楼藏月金盆洗手的传闻,于合泰不信的。可现在这些加在一起都打动不了楼藏月,这又让他对这个传言产生了倾向。
楼藏月道:“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能干,你另请高明吧。”
于合泰道:“哪那么多高明,你才是猫界第一杀手啊!”
楼藏月对这样的吹捧不置一词:“没其他的我先走了,我还有事。”
于合泰无奈地将资料放进公文包里,吐槽道:“你能有什么事忙,忙着装可怜?”
楼藏月把毛巾搭在肩上:“付钱。”背对于合泰挥了挥手走了。
楼藏月又回了祝余的宠物医院,但祝余这时候很忙,助理是新来的,看楼藏月如此熟稔的提到“院长”的名字还以为是院长的好朋友,便跟他说祝余有个手术刚进去。
楼藏月买了几包猫粮,不白来,支持下兽医的生意,眼下还有个重要的事等着他去干。
计划赶不上变化,他还是回家吃饭了。
回到家里,楼藏月点了个外卖后,将新买的猫粮倒进猫碗里,家里的猫早都围了过来,乌泱乌泱的。
楼藏月一声令下:“二百五们,开饭了!今天换个新口味!”
“喵!”(老大,威武!)
“喵喵!”(老大买的猫粮是全世界最好吃的猫粮!)
“喵喵喵!”(老大头顶圣光,死后必进天堂!)
“……喵”(可以不要叫我们二百五吗,至少不要叫我二百五……)
两只猫对这个称呼颇有微词的声音淹没在了大量对楼藏月的无上限也无下限的夸赞中。
楼藏月很喜欢这个称呼,近二百五只猫,又贴切又好记。
偌大的客厅空旷至极,只有一个架在活动黑漆钢架上的超大尺寸电视,一个沙发椅和一个带滑轮的小小方桌。说是家徒四壁也不为过。
楼藏月打开电视,电视灰蒙蒙的,很久没开,已经落了一层灰,这时有一只眼尖的布偶,爬上木架,卖力的用自己的长毛蹭着电视,硬是将电视上的灰蹭掉了三分之二的面积。
楼藏月道冲一旁优雅候着的白猫说:“管家,加鸡腿!”
鸡腿?
埋在碗里的猫猫听到这个词,纷纷涌向木架。
“……”
一只金渐层对他的好友道:“喵!”(这是猫吗?)
银渐层道:“喵喵!”(这也太狗了吧!)
在楼藏月受不了前,猫猫停止了进攻电视。
他的外卖也到了。
楼藏月刚随便点的,都没看清点了个什么东西,打开才知道是一碗蟹黄面。
一只猫闻到味道,爬上他的小方桌,又仔细闻了闻,“喵喵喵喵!”(老大,这是人类的预制蟹黄面!)
预制!
哦?
所有小猫眼睛睁得滴溜圆,望向楼藏月,仿佛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新闻。
“喵!”(老大,跟我们一起吃猫粮吧!)
楼藏月拌开蟹黄,一筷子塞进嘴里,道:“预什么制,看什么看,怎么不说你们吃的猫粮是预制的呢!”他从变成人那天就不吃猫粮了。
一只德文卷毛叫道:“喵喵!”(这是我们老大夫人的猫粮!)
银渐层:“喵喵!”(戳咱们老大心巴上啦!)
金渐层:“喵!喵喵喵!”(牛逼!不愧是恋爱军师!)
楼藏月右边口腔鼓了个小包,扶额笑了下,道:“加鸡腿!”
管家从库房里叼处一个包装熟食鸡腿,德文骄傲地走了过去。
楼藏月被这个称呼挠得心痒痒,推开门,操作着电视,这电视他又当电脑来用,换了个页面,干起了重要的事。
“你们说哪个颜色最好看?”
“就这个颜色。罗兰紫。”
楼藏月指着托尼的色板道。
托尼道撩着楼藏月的头发道:“大哥,您发质真好,这种深度的黑可能要瞟个三次再染,时间比较久,您预留够时间了吗?”
楼藏月“嗯”了声,让托尼只管上手。
漂到第二次的时候,楼藏月听到了店外传来一声熟悉的声音,他放下手机上进行得如火如荼的游戏比赛,极轻地摆动了下脑袋,将护耳取下,认真听。
“罗小佑,你给我站住!”
果然是他的声音。
楼藏月站起来,推开玻璃门,一个背着书包的十三四岁的少年从他跟前跑过去。
他顺着少年跑过来的方向,在人群里看到穿着白大褂的祝余,他被一辆婴儿车挡住了。
很明显,祝余是在追那个少年。
楼藏月找的这个店铺在小区附近的商场里,正是周末,人来人往的。
他拔腿就向少年追了上去,十三四岁正是牛劲儿上来的年纪,不管不顾地跑,可楼藏月是猫,少年的步伐在他的眼里变慢再变慢。
约有个二十步,他就追上了罗小佑,拎着他的衣领像拎一只小鸡一样往后退。
“你干什么?放开我!”拦住了去路,少年一脸惊慌。
楼藏月笑了下:“这难道不是很明显吗,当然是帮……人抓你!”
祝余追了上来,拉住了罗小佑。
楼藏月道:“小偷?偷你什么东西了?”
“不是,这是我弟弟,不太听话,”祝余对他笑了下,一个很友好的笑:“谢谢,真是谢谢你!”
楼藏月看他抓稳了罗小佑,确定罗小佑没有机会逃跑,才松开手退到一边。
祝余转头极其严厉地对少年说道:“东西给我。”
罗小佑不情不愿地拉开背包,从背包里取出来一只老山檀手串交给祝余。
他嗫嚅道:“小祝哥,能不能不要告诉我爸爸?”
祝余拍了下他的脑袋:“这会才知道怕你爸爸,跑的时候怎么不知道!偷奶奶东西的时候怎么不知道?”
罗小佑抬起头来:“谁让你要你追我的!你不追我我就给你了……”他本来也是这么想的,看到祝余的一瞬间想把这个还给他,祝余问起来他这时候又有点理了,声音不自觉地拔高了几分,可余光瞟到边上那双茶色的凝重的眸子后,被那股寒意压了下去。
他确实在这打算想还给祝余,可祝余看到他拔腿就追了过来,追了他两三条街,他生怕被祝余追上,人赃并获,抓他回去跟他爸告状,他爸要是知道了,不是杠上开花,就是他勾子开花。
祝余放开他:“再让我发现你偷奶奶的东西,我就要给你扎几针治治了。”
罗小佑认错的速度跟他跑步的速度一样快:“小祝哥,我错了……我不是故意的,老盛又扣我生活费,我饭都吃不起了。”
“还有,这学期期末英语不考到七十分,你爸爸会将这事一起处理的。”
“七十分?”罗小佑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天知道,他平时运气好总能考个四十分,七十分那不是要他命吗?
祝余抬手整理了下罗小佑凌乱的头发,没商量,让他赶紧回家写作业去。
罗小佑像只丢了蛋的母鸡走了。
“等一下,小佑你回来,”祝余从钱夹里取出一百块钱和所有的零钱,给了罗小佑,“我不是告诉过你了吗,缺钱跟我说。”
罗小佑喜出望外:“谢谢祝余哥!”算是捡回来半个鸡蛋。
罗小佑走后,祝余往旁边一望,女性内衣店的门口已没了帮他的那个男人的身影,转了个身便与楼藏月对上了视线。他站在理发店的门口,单手拿着毛巾擦拭头发,走近了,发丝还在往下滴水。
楼藏月眉眼不太好看地挤着,祝余跟他的第一次见面不该是这样的。
不该是他顶着一个层层叠叠的卤蛋头,也不该是这样一个橙黄的发色。即使是这样一个算得上英雄救美的戏码。
丑得要死!
他真想把那不良少年拉回揍他一顿,最后再送他一个这样的颜色。
祝余上前微笑道:“刚才真是多谢谢你。”
楼藏月极其绅士地说:“不用客气,举手之劳。”
“我那个弟弟太皮了,幸好你抓住了他,真的是帮了我一个大忙,”一想到罗小佑可能因此闯下大祸他就头疼不已,祝余道,“我现在要去跑一趟把东西还了,要不加个联系方式吧,咱们约个时间我请你吃饭。”
“小事,小事。”
祝余还没把手机拿出来,楼藏月已经划开手机了。得来全不费工夫。
罗小佑是吧,这次先原谅你了。
两人加上绿信。
楼藏月道:“你奶奶是中医吗?我肩膀有点不舒服,一直想去找个中医看看。”
祝余奶奶是市内颇有声望的中医,找奶奶看病他自然是欢迎的。
“奶奶在城西,开车的话可能要将近两个小时。您方便的话我正好带你一起过去。”
两个小时。
楼藏月垂了下眼皮,笑意被藏起。
“那真是谢谢你了。”
祝余的车在宠物医院那边,到时楼藏月的车更近一点儿。
于是祝余坐上了楼藏月的副驾驶。
汽车驶入公路。
祝余得了空闲,回复了一通顾客的信息。
他方才跑出来的匆忙,抓到罗小佑后才想起来把白大褂脱下,上车时白大褂被他平平整整地叠了起来,放在他穿着长裤的一侧腿上。天气还未彻底变暖的缘故,上半身扣起一半的绿色条纹衬衣内还有一件白色短袖。奶白的脖颈和肩线被遮进了短袖里。刚才脱白大褂带起了一截短袖,一截白腰明晃晃的露在外面,引得好一阵目光流连。好像他车里坐了块透光的浅绿色肥皂,坐在他旁边,即使是不说话,也总能感到沁人心脾的香。
真好看!
祝余抬起头来,变换移动的光打在秀润的脸上,楼藏月状似淡淡地收回视线。
“对了,我们也算是认识了,还不知道您贵姓?”
楼藏月道:“不贵不贵,我姓楼,叫楼藏月,月亮藏起来的藏月。你呢?”
祝余浅笑。他一笑,眸子里浮上一层暖意。
“祝鱼?”他拈着这两个字,在唇舌间在滚了一遭。
末尾的“鱼”字被有意无意地拖长了尾音。
作为一个医生,祝余常跟别人解释自己的名字,对此见怪不怪了。
他浅笑说:“祝福的祝,有余的余。”
“哦,祝鱼儿。”
前面一辆车突然加塞进来,楼藏月按了下喇叭,一个急冲将那车怼了出去。祝余在喇叭声中只听到一个哦字。
楼藏月道:“刚刚那个是你亲弟吗?”
“不是,是我一个叔叔的儿子。说来不好意思,他偷拿了奶奶的手串挂出去卖掉,被我发现了。”买家就是他宠物医院的员工之一,他们约在咖啡店见面,见面时员工认出这好像是祝余的弟弟,悄悄把祝余叫过去看,罗小佑赶紧化身成兔子跑了。祝余不得不追了他几条街。说完他补充了句,“这个孩子本质不算太坏。他爸爸比较忙,我偶尔会帮忙看下他。”
“一定是很亲近的叔叔吧。”
祝余了“嗯”了声。
楼藏月本意是想多了解点祝余的人际关系,不过祝余好像不太想继续这个话题。
沉默了一会儿后,车厢内响起舒缓的古典乐声——祝余的手机铃声。
理发店内托尼找了一圈道:“诶?刚那顾客顺走一个毛巾!”
另一个托尼说:“算了算了,就当送他了,他那头发还只漂了一半,还是我们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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