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四方街。
消息早已传开——晏家小姐要来赴赌约了。
“大家来瞧一瞧看一看啦！我们家小姐来完成赌注啦！”
人群聚集，人头攒动。
晏知微被围在街道中央，面色从容，场地中央已支起竹架，摆好了木桌，桌上放着一桶清澈的银灰色液体、一大桶深红如石榴汁的鞣质溶液、一匹上好的素白棉布，以及一口烧得滚沸、冒着腾腾白气的大锅。旁边支起的竹架，铁桶内的铁浆暗自涌动，木桌上一个木桶中乘着石榴皮鞣质制成的深红汁液、一匹白布，和一锅沸水。
陈少翎摇着扇子，好整以暇站在前排，“晏小姐我可是很看好你今天的表现的。”
晏知微眯起眼睛笑笑，不卑不亢道：“那陈公子可看好了，别错过了什么又说我们晏家的不是。”
晏知微一手抽出纯白布匹，手中剪子一伸 “咔擦”一声，一截布匹入手。
就在她拿起布匹，准备浸入石榴汁时，目光不经意扫过那桶铁浆——在明亮的日光下，桶壁边缘似乎残留着一点极其细微的、不正常的浊黄痕迹！
【宿主！有问题！】
【颜色不对。】
晏知微面色微变，指尖停在铁桶之上，汗珠沿着鬓角流入脖颈。微抬眼眸，四周人来人往。一道黑色身影陡然吸引了她的视线——是他？
她抽回眼神，神色淡然，“第一浸，取石榴秋色。”她扬声道，布匹浸入深红石榴液中，后悬于竹架沥水。
人群屏息凝视，陈少麟把玩着折扇，挑眉看着她。
011：【铁浆硫化物超标！纯度不足30%！】
001：【建议启用备用方案。】
晏知微余光瞥见人群外围的黑色身影，他抱臂而立，目光如刃刮过铁浆桶。
“第二媒，定朱色于经纬。”她声音清越，手腕却悬在铁浆桶上未落。
陈少麟嗤笑：“晏小姐莫不是怕了？这铁浆可是您亲自监制的！”
晏知微突然抽回手，从案底提出一只琉璃坛，坛内树脂如琥珀层叠。在众人惊愕中，她将浊黄铁浆倾入坛中，琉璃管接连三道过滤，流出的液体竟变成银灰色！
陈少翎眼神一凝，手中折扇“咔”的一声折断了，他低声对身旁之人道：“去查那琉璃盏来历。”
“此乃‘天河砂’，”她睨向陈少麟，“专滤世间污浊。”
陈少翎笑着回望过去。
晏知微手一挥，布匹浸入坛中，赤色转暗，如同凝固的鲜血——正是朱雀赤。
“定色已成。”晏知微将布匹捞出，那深沉厚重的赤色牢牢附着在每一根纤维上。她毫不犹豫，手腕一扬，整匹布“噗通”一声投入旁边那口滚沸的大锅之中！沸水翻腾，白汽弥漫。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陈少翎紧盯着翻滚的沸水。
半个时辰后。
晏知微用长杆将布匹捞出。滚烫的水流哗啦淌下，那匹布在蒸腾的热气中舒展开来——颜色不仅丝毫未褪，反而在高温水汽的氤氲下，呈现出一种更加饱满、灼目、仿佛燃烧火焰般的赤红！阳光直射其上，光华流转，令人不敢逼视。
“好！”
“神了！”
人群中爆发出震天的喝彩与惊叹！
晏知微没有停歇，命人将依旧滚烫的布匹高高悬挂在早已准备好的、毫无遮挡的竹架顶端，直接曝晒于正午最炽烈的阳光下。
“此布将在此曝晒七日，欢迎诸位随时前来查验！”晏知微的声音带着胜利的余韵，她转向面如土色的陈少翎，目光如炬：“陈公子，事实胜于雄辩。现在，该你履行承诺了。解除对晏家白矾的封锁，并当众向我流霞染坊道歉！毕竟诚信是做商人的基础不是吗。”
“晏小姐果真不一般，就是这……”
就在此时！
一直处于人群中当旁观者的少年突然拔剑劈向陈少麟！
剑风掠过他头顶削落玉冠——几缕掺着黄粉的发丝飘然落地。
“硫磺沾发三日不散，”他剑尖挑起发丝冷笑，“陈公子昨夜拜访了谁家库房？”
陈少麟面色一凝，人群哗然如沸水炸锅！
“原来是他搞的鬼！”
“彩云轩太卑鄙了！”
“道歉！必须道歉！滚出行会！”
人群的愤怒被彻底点燃，声浪如潮水般涌向面无人色的陈少翎。
晏知微站在沸腾的民意中心，身姿挺拔，朗声道：“陈公子，众目睽睽，证据确凿。彩云轩的道歉与承诺，晏家静候佳音。”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激动的人群，声音带着安抚与力量，“为感谢诸位今日见证，也为庆祝‘朱雀赤’问世，三日后，流霞染坊将推出此色新品布匹，凡今日在场者，凭本人到场，皆享八折之惠！”
“好！”
“晏小姐仁义！”
“朱雀赤！我们记住了！”欢呼声再次响彻四方街。
【恭喜宿主，完成成就“锋芒毕露”，奖励元银30两。】
晏知微颔首微笑，目光掠过那抹静立如松的黑色身影，示意他随行入内。
【金主大人！此人身份不明，贸然独处恐有险！】011急声警告。
晏知微步履未停，裙裾拂过染坊微尘的地面：【无妨，总要引狼入洞，看了，才知道是敌是友。】
“掌柜的，”她声音清泠，“备一壶好茶，送至上房雅室。”
行至楼梯转角，她侧身回眸，廊下天窗透下的光束斜斜切过，分割她半边面容：“公子可愿移步一叙？”
黑衣人轻抬眼眸，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恭敬不如从命。”声如碎玉投冰，不带丝毫暖意。
二人走上楼梯，步入屋内，晏知微并未落座，而是踱至窗边。
“我见公子看布良久，大概是个行家吧，我们见过，不是吗？”晏知微走向外望去。
二楼雅室临窗，可见染坊晾晒场万千布匹如彩瀑垂落。
“公子，不介绍一下？”
“我名秦堪，是为采买使，为的是采买布料，今日看了你家布匹觉得甚是合适。”
晏知微偏过半边脸，阳光铺在她身后，映入眼眸的是他腰间的鎏金鱼符。晏知微不做回答，只是静静看着他。
眼前人倒是让人赏心悦目，一双狐狸眼，眼眸深邃，鼻梁高挺，一颗小痣点缀眼角。
“咚咚咚。”一阵恰到好处的敲门声打破两人之间的寂静。
“小姐，您要的茶来了。”掌柜推门而入，小心翼翼地将一套青瓷冰裂纹茶具置于酸枝木案上。银铫子在小泥炉上滋滋作响，吐着细密的白气。
“退下吧。无事勿扰。”晏知微吩咐道。掌柜应声退去，轻轻带上房门。
晏知微轻笑，行至桌案前，“采买自然是可以的，只是公子买的确实有点与众不同了。”她素手执铫，沸水冲入茶盏，嫩芽在琉璃盏中舒卷沉浮，清香漫溢。
“此茶名‘雪涧青’，取初雪后悬崖野茶，佐以梅花冷露熏制。”她推盏至对方面前，“秦公子既为采买，不妨先品此味。”
秦堪未接茶，指节叩击案面：“晏小姐以茶试客，倒比染料更费心思。”
晏知微笑意清浅，并未抵达眼底：“客身携鱼符，掩不住虎口厚茧，指节粗粝……如此人物屈尊降贵来我这小小染坊‘采买’，自然……要多备几分小心才是。”她故意将“采买”二字咬得极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弄。
话音未落，她端起自己面前那盏茶，指尖似不经意地微微一滑，茶盏倾覆！滚烫的茶水眼看就要泼洒而出！
秦堪本能般并拢双指，拖住杯底，虎口厚茧擦过她指尖。
001提醒：【茧形集中于虎口桡侧，符合四尺长剑握姿！】
晏知微自然也看到了：“秦采买使这茧痕……倒像是常年用剑所致。不知是哪家商行如此阔绰，请得起你这般人物？”
秦堪的手一顿，缓缓收回，置于膝上，目光锐利：“晏小姐对兵器如此了解，又与赵铁匠来往甚密，莫不是……”
011发出震惊的声音：【金主大人！他跟踪我们！】
【我知道。】晏知微声音淡定。
“我一介经营染坊的弱质女流，又能做什么？”晏知微端起另一盏茶，轻轻吹散热气，姿态从容，仿佛刚才的试探从未发生，“不过是生意所需，识得些三教九流罢了。倒是秦大人……”她话锋陡然一转，带着不容置疑的锋芒，“既然想与我流霞染坊谈这‘大买卖’，何须再戴着‘秦堪’这称号？流霞染坊与人交易，总该有个堂堂正正的名号。”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秦堪静默片刻，忽地发出一声极低的、意味不明的轻笑。
他抬手，动作干脆利落地扯下腰间那枚刺眼的鎏金鱼符，“啪”地一声按在酸枝木案几上。符上，狰狞的狼头徽记在幽暗光线下泛着冰冷的金属光泽，森然之气扑面而来。
“将军府，步寒戟。要十万匹靛蓝军布，色牢需经血浸火燎。”
“镇国将军府？”她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了然。
步寒戟颔首，“若晏家承接，将军府平你晏家原料之争。”
这是笔很好的买卖。
晏知微指尖轻轻摩挲着光滑的琉璃盏壁，沉吟片刻。
窗外万千彩布如旌旗招展。
她抬眸，眼中闪过一丝精明的算计，唇角重新勾起笑意“将军助我破案，如今不过是需要几匹布料罢了，这恩情，我晏知微还是还得起。只是……”
她话锋微顿，迎上步寒戟探究的目光：“这十万匹‘血浸火燎不褪色’的军布，所需靛蓝非同寻常。其中一味核心的固色秘料‘霜骨草’，生于边境之地，此去路途遥遥，恐有意外，不知……小将军可愿与我同往？”
“可。”步寒戟目光直直定在她身上。
晏知微眉梢一挑，一手慵懒地支撑起脸颊，指尖在颊边轻点：“如此甚好。那……烦请小将军，将周围那些‘眼睛’撤了吧？这般‘盛情’，小女子怕是消受不起。”
步寒戟一顿，笑道：“自当如此。”
晏知微凝神，感到周围的视线如潮水般褪去，道：“关于启程寻找‘霜骨草’的详细事宜，我会在近日将计划书函送至将军府。当然，小将军若是心急，也可亲至晏府商议。”她特意加重了“亲至”二字，带着一丝促狭，“就不必再劳烦您麾下的‘影子’们代为跑腿了。”
“有劳晏小姐费心。”步寒戟转身离去，墨色衣角被风卷起，马尾随着动作飘动。
【宿主大人，别忘了任务。】
【放心，忘不了。】晏知微望着那消失在楼梯口的背影，唇边笑意加深，【只是觉得这位步小将军，倒比想象中……更有趣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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