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枪后躺着的那个人,突然发出了一声微弱的呻吟。
拉赫特下定决心,走上前去,不理会一直用枪尖对着他的魔枪,在那人身边半跪下,仔细查看他的样子。那个男人毫无知觉地躺在地上,半长的黑发被汗水糊在脸上,看不清他的完整长相,顶多可以看出他的左眼下方有一条深色的印记,像是伤痕也像是胎记,一直延伸到面颊处。他的身体被漆黑的藤蔓缠绕着,它们的一部分深深扎根在地下,缠绕着男人的部分勒得很紧,将他的身体勒出了淤痕,而另一端似乎已经牢牢地扎根在他的身体之中,像是不久就会完全占据这个人。
拉赫特用他变化成的这具人类的身体能感受到:有什么深不见底的黑暗正盘踞在眼前。那黑暗的来源或许是他面前的这个男人,或许是那些藤蔓。不管是什么,不管他面前的人是不是他正在寻找的人,如果能从这片黑暗之中把他救出来,他应该不至于恩将仇报。
拉赫特谨慎地没有去触碰那些藤蔓,他摸了摸那个男人的前额,探了探鼻息,确定男人还活着,但是在这种情况下,就算对着脸抽上几十记耳光也不一定能将这个人唤醒,他必须把这些碍事的东西除去。
拉赫特站起身来,反手拔起了地上的魔枪。枪杆灼烧着他的右手,像是并不情愿被他握起。拉赫特双手交握魔枪,厉声喊道:“铠化!”
他的意志压过了魔枪的意志,它乖乖地变化成为他身着的铠甲。拉赫特抽出手甲中的长枪,静悄悄地,瞄准了倒地不起的男人身上缠绕的藤蔓。
其实在使用这具人类躯体的时候,拉赫特并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做到与从前同样的迅速与稳定,但是人类的躯体充满力量,甚至可以感应到看不见的黑暗。如果能够瞄准并击溃那黑暗,拉赫特或许就可以从黑暗之中拯救他面前的这个男人。
随着一声战吼,他挥动了手中的长枪,藤蔓与地面连接的部分应声而断。从藤蔓的断口中弥散出一股黑色的雾气,顿时笼罩了躺在地上的人。
拉赫特不假思索地一脚将地上的那个男人踢得飞了出去,他扑通一声,掉进了湖里。
即使藤蔓已经被割断了,那个男人依旧被捆缚着,而在这种状态下掉进湖里只会被淹死。拉赫特小心地绕过了那团黑雾,也跳进了湖中。
湖水冰冷刺骨,像是周围雪山刚刚融化的积雪。拉赫特身着的铠甲虽然能够防备魔法与吐息,但这自然的寒冷依旧通过铠甲渗入了他的身体。拉赫特在水中解除了沉重的,有点妨碍他活动的铠甲,让它重新汇聚成一把阴森的长枪,随即就像一名手持鱼叉的潜水人一样,在水里寻找刚才落水的男人。
人类应该是可以悬浮在水中的,但那个男人只是躺在水底,一点点气泡从他的口鼻处冒出来,像是他身上缠绕的藤蔓有千斤之重。拉赫特努力地潜下去,虽然他变成人类的这具身体并没有他自己的身体好用,而且不知为何好像对游泳还有点抵触,但是这具身体比他自己更加坚韧,在这水里游过一遭的话,这具身体应该没有大碍,而他自己的身体很可能在事后被冻出重感冒,他还是不冒这个险的好。
他在水中游动着,试图用枪尖挑开那个男人身上的藤蔓,但是在水中没有着力点,并且藤蔓本身似乎真的已经在那个男人的身体中扎了根,啜吸着他的血肉,即使被他的枪尖撕成了一段一段,也依旧攀附着那个人类,无法整体从他的身上剥离。拉赫特知道他们在这冰水里都支撑不了太久,就下定决心,一□□向那个男人身下的砂石,随即重重一挑。
这是极为冒险的举动,他在水中难以借力,只能将那人略微挑起一点高度,在男人再次沉下的瞬间,拉赫特已经游了过去,一手拽住了那个男人的手,拖着他往岸边游去。
在冰冷刺骨的水中,拉赫特却感到那个人的手是灼热的,如同炭火一样灼烧着他自己的手。他扭头去看,发现那人身上的藤蔓顺着他的手臂爬了过来,在它接触到的地方,拉赫特感到一阵灼热与疼痛,让他几乎呛了水,也跟着那个男人一起沉入湖底。
他踩着水,试图用右手的魔枪拍打那条藤蔓,它似乎退缩了一下,但是在魔枪离开的时候,它立刻又缠了上来。拉赫特知道不能再在水里和它纠缠,否则只能双双淹死,成为它的食物。他努力忽视它的纠缠给自己的手臂带来的痛楚,拼尽全力游到了岸边,将那个男人连同他身上的藤蔓一起粗暴地扔到了岸上。
那条藤蔓没有继续纠缠他,它回到了那个男人的身上。拉赫特看到自己的手臂上,在被那条藤蔓爬过的地方有一道明显的伤痕,人类的红色血液顺着那道伤口渗出来,沾湿了他的手臂。莫夏斯真是一种奇妙的魔法,他想,用它变成人类以后,他从里到外都变成了一个人类,甚至连血都变成了红色的。这可是当初人类用圣水怎么浇他,甚至把他倒着泡在圣水桶里直到差点淹死都没能做到的壮举。
他再次武装起来,试图使用魔枪一段段剥去那个男人身上的黑色藤蔓。但是他刚才在水中割断的部分,在他把那个男人扔到陆地上之后,似乎再次连接在了一起,而从那个男人身上吸取的生命力成为了治愈这条藤蔓的养分。拉赫特挥动长枪,将那条藤蔓一点点切成碎片,从那个男人的身上剥去。男人的身体上被藤蔓缠绕过的地方变得伤痕累累,在拉赫特挥舞长枪的时候,细小的血滴飞溅出来,沾染了身边的野花,以及拉赫特的铠甲。他依旧无声无息,甚至没有再发出一声呻吟。
我费了这么大功夫找你,你不会这么容易就死了吧。拉赫特想,伸脚把那个男人踢得翻过身来,踩了两脚他的背,直到他咳嗽着吐出水和少量的血,才放开了他。
如今他显然是不会这样死掉了,但是也很难说他就能迅速地活过来。拉赫特将魔枪插入手甲,单膝跪在那个男人的身边,一手托起他的半身,将他脸上散乱的黑发拨到一边,“喂,还活着吗?”
那个人类突然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血红色的眼睛,在它们睁开的时候,拉赫特陡然感到黑暗就在自己的面前。他放开了那个人类,急速地后退,这时才发现那个人类已经从他的右手甲中夺去了那一把剑。人类拄着剑,缓缓地站了起来,他身上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痊愈着,转瞬就消失了。缠绕他的藤蔓虽然已经不复存在,但是在他的身体上,人类心脏的部位,像是刺青一样,浮现出了一个黑色的印记。
拉赫特记得很清楚,那是他当初无法战胜的那个对手大氅上的纹章。
“你还好吗?”拉赫特虽然已经可以确定对方不好了,还是抱着一丝希望,不确定地问。
那个男人笑了,拉赫特不知为何,发现自己的身体开始颤抖,像是这具人类的身体和那个男人起了什么共鸣,他同时感到铠甲不安地颤动着,像是要离开他的身体,逃避一场必定降临的战斗。
魔枪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怯懦了?拉赫特皱了皱眉头,再次问那个男人:“你究竟是谁?”
“问得好。”那个男人回答了他的话,拉赫特突然发现,那个声音和他自己嘴里发出来的声音是一样的,甚至连语气都有点相似,“我也想问,你究竟是谁?”
“陆战骑拉赫特,不请自来。”拉赫特傲然回答。
“人类真是执念深重的生物。”那个男人用一种难以捉摸的语气说,“混了他们血的小鬼,就算被洗去了记忆,还是能追到这里来。既然如此,就让我也看看你的执念到底有多深吧。”
巨大的黑暗突然笼罩而来。
拉赫特惊愕地再次后退,那个男人一动没动,但他已经感觉到深重的黑暗气息完全占据了那个人。那个男人用血色的眼睛紧盯着他,嘴角渐渐地浮出了笑意。
不。在拉赫特的心底,有一个细微的声音说着,这不是他,你知道他,就算你想不起来他是谁,你还是知道他。
那是个会用自己的生命作为武器战斗的人,你知道他,所以你变成了他,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我才不想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呢。”拉赫特喃喃地自言自语,像是要反驳自己内心中的声音。他朝着那浓重的黑暗,猛然刺出了手中的魔枪。
枪尖刺中了男人胸口的纹章,但不像方才切断藤蔓的时刻,他的枪尖直接触及了那个人的身体,却似乎刺中了什么极其坚硬的事物。那个人毫发无伤,拉赫特的手却被震得发麻。他这一枪是全力刺击,对方不躲不闪,却没能将对方刺穿在枪上,只觉心中惊恐,又向后跳了一步。
是他失去了引以为傲的力量与速度,还是那个男人的□□比传说中的金属更加坚硬?拉赫特手里的魔枪颤抖着,扭动着,像是要逃离他的手掌。他握紧了魔枪,刚才被藤蔓割伤的手臂,再一次渗出了血,他身穿的铠甲沾上了血,不知为何,魔枪的不安却渐渐停止了。
“只是如此吗?”男人问道,“你来到这里,只是为了杀死我吗?”
“我是为了拿回我失去的东西。”拉赫特冷冰冰地说,“你不过是没有实体的,只会使用别人身体的寄生虫。不要以为使用随便什么人类的身体,手里拿着一把剑,就能赢得过我。”
他不再理会那个使用人类外表的黑暗的话语。不管那个人想要说些什么,多少是想要让他碍手碍脚,无法充分发挥自己的力量,而拉赫特不知为何知道,如果这股黑暗能够随心所欲地操纵那个人,那只要他有所犹豫,就不可能胜过对方。
然而有什么方法才能既驱逐那股黑暗,又不杀死黑暗占据的人类呢?拉赫特伸展了他使用的这个男人的肢体,他们拥有相同的身体,但虽然看起来就像对方是自己的黑暗面一样,实际对决的却是拉赫特和那股黑暗,是一个魔族和某种寄生生物的残余。
拉赫特突然想起,在大魔宫里也出现过类似的情形。那个作为同伴的女孩被大魔王的跟班侵占的时候,好像有什么人提议了阿邦一种方法,而他把自己的魔枪借给了阿邦。
那个他无法战胜的对手,到底是如何被击败的?
阿邦曾经使出过的招式,人类能够释放的力量,以他如今的身体,可以做到吗?
在拉赫特迟疑的一瞬间,被黑暗侵占的男人,已经朝他挥出了手中的剑。
拉赫特的瞳子猛然缩小,他仰身闪过当面的一剑,已有几根银色的发丝被剑压击落。这具躯体虽然比他自己更强壮,但是并没有他自己那么快。好在这些头发不是他的头发,就算掉得再多,变回本体的时候也不一定会变秃。他朝后跳了一大步,旋转手中的魔枪,挡下了接连的攻击,伺机转守为攻,但那个人并不闪躲,他的□□在他的身上,如同当年刺在那个无法击败的对手身上,反作用力震得手腕发麻,对方却毫发无损。
在拉赫特的枪击中那个人的下一刻,从他手中夺去的剑当头直击而来,他身体已经完全伸展无法反跳躲闪,只能抬左手试图用护甲去挡,然而那一剑击碎手甲的余力也已经足够在他的身体上刻下一条深长的伤口,恰巧印在刚才他被藤蔓缠绕过留下的伤迹上。
双方一击而分,那个男人依旧带着笑容,拉赫特却已经开始喘气。因为方才从水里捞出对手的寒冷与疲劳,也因为伤口的疼痛。这回血不是一点点渗出来的了,拉赫特感到一股热流顺着左手背流下来,人类的鲜血沾湿了地上的野花,但他的眼睛紧盯着对手,如果他无法弄清对手的动向,或许他拦不住下一次攻击。
“原来你是只会说大话的小鬼。”那个人微笑着说,“这就是地上最强的战士之一,龙骑士的仆从的真正实力吗?”
拉赫特没有回答,他静静地闭上了眼睛,使用这具人类躯体的力量,凝神感受着那股黑暗的气息。以现在这种形势,他就算解除魔法,使用自己的本体,也无法伤到对手,就算他能够一直逃下去,在这个什么都没有的世界里也毫无意义。相反,这个人类的躯体能够感受到黑暗,那么他应该能使用这具躯体找到黑暗的核心,并给他致命一击。
如果连这都做不到呢?
那就继续在魔灵界奔跑吧。
他右手中的魔枪发出了微微的震鸣,像是在提醒他危险。巨大的黑暗力量就在前方,拉赫特等待着,在它扑向他的时候,在手中的魔枪上汇聚了所有的力量。
这个人类所拥有的光,如果他能够完全掌握的话,或许就能成为打破这股黑暗的力量。
拉赫特忽然想,这样意气用事的自己,可能也已经失去了作为战士的资格。
他猛然刺出了手中的枪。
光化为实体冲出他的身体和他手中的武器,将面前向他袭来的男人打得飞了出去。拉赫特乘胜追击,他的长枪反复地刺在那个男人心口的印记上,就像方才剥去他身上缠绕的藤蔓一样,试图将那块印记以及它所代表的黑暗剥离他的身体。枪尖在人类的身上擦出火花,那个人类的身体或许比奥利哈尔钢还要坚硬,但是他永远无法战胜拉赫特的意志,如果拉赫特想要得到胜利的话。
然而那个黑发的人就算在第一发后被打飞了出去,在接连的攻击中依旧毫发无损,他不再有挥剑的余裕,然而他顶着拉赫特的攻击,静静地伸出了一只手。
拉赫特陡然后退,看不见的漆黑丝线在他面前掉落,险些将他变成被面前人操纵的傀儡。他后退又后退,魔枪的枪杆深深刺入地面,他双手握着枪杆,深深地喘息,黑暗在他的前方,毫不退缩。
怎么办呢?他用这个人类的躯体苦笑,不管是他还是这个人类,面对这样的敌人,或许都只能一筹莫展了。那样的话……
拉赫特突然想起离开大魔宫的时候,那个金属人曾经使用过的招式。
以这个人类的身体,他可以施放那个招式,希姆差点把自己也炸碎的招式,他如果用出来,很难说能不能全身而退。但是如果他孤注一掷地,将所有的光都集中在那个人身上的话,或许,有万分之一的机会,他能将那个人从黑暗中解救出来。
将所有的能量集中在十字形的交叉处。他记得曾经感受过那种力量,就像他曾经尝到过的,血与砂的味道。
那个人冲了过来。在拉赫特睁大的眼中,那个人的动作就像放慢了一样,而如果无法击中的话,放出这一招以后他将再无还手之力,那么,就这样吧。
十字枪的枪尖,顿时闪耀出五彩的辉光。
“斗气大十字!”
释放全斗气的瞬间,拉赫特动了起来。就像是迪诺少爷在最后一击之时追上自己的斗气一样,他用尽所有剩余的力量,追上了自己释放的光,越过了那道光,迎面冲撞上了提剑朝他跑来的男人。
他抱紧了那个男人,用自己的嘴封住了他的嘴,将他固定在原地,而随后而来的光,带着巨大的力量,寂静地穿过了他们的身体,消失在远方的湖面上。
被那束光充满的感觉并不痛苦,确切地说,似乎是因为痛苦过于强烈,他的身体已经麻痹了。拉赫特缓缓地抬起变得沉重的头,看着丢下了手中的剑,用惊恐的目光看着他的男人,露出微笑。
“现在可以告诉我,你到底是谁了吗?”
在他说出那句话的瞬间,光在他们的身体中炸开了。不,那不是他方才施放的,带着生命力量与魔力的辉光,而是记忆的碎片,他失去的,被光和迷雾遮盖的一切记忆,都在这道光里回到了他之中。他面前的男人变成了他曾经在镜中看到的自己,而他自己环抱着那个男人双肩的手臂,已经变成了他原本的样子。
“修凯尔。”他喃喃地说,失去力量的身体,缓缓地跪倒在地上,“我讨厌你。”
“我知道。”修凯尔回答。他环抱住了拉赫特,眼泪一滴滴地滴在拉赫特的脸上,“那你还来这种鬼地方。”
“因为太讨厌你了,所以一定要亲手打你一顿。”拉赫特低声地说,他身上的铠甲脱离了他无力的身体,汇聚成一杆沉默的长枪,“结果好像自己被打得更惨,让我更讨厌你了。”
在他变回原形以后,他手臂上的伤口还在,但是血已经不再流了,或许魔族的身体在恢复力上要更强一点,但是他还是非常疲倦,他的魔法力和体力已经全部耗尽,连自己站起来都做不到了。但是他把黑暗赶走了,就算还有一点剩余的什么,修凯尔多少能够自己对抗,在这一点上,他还挺信任修凯尔的。
“接下来就交给你了?”拉赫特问。
“如果你发誓,这一次不再抛下我的话。”
“你是这么讨厌的人,我一不在,你就把整个小镇炸飞到了十五年前。”拉赫特说,他的眼皮重得几乎睁不开,“我怎么敢再留下你一个**害迪诺少爷的世界。”
修凯尔静静地笑了,亲吻了他的嘴唇。
“我一直在等你来救我。”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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