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十二月的第一个周日，我等了它太久，久到连时间都变得迟缓。它像一张被无限拉长的弦，紧绷着，让人难以呼吸。一日复一日，我在等待中被消磨，日子被拉得漫长，夜晚尤为难熬，像是陷在一场无声无息的潮汐里。
夜色涌上来，潮汐吞没了一切声音。
时间，从未停止狂奔。它的脚步轻盈而无声。它在日升月落间行走，在昼夜交替里穿梭，在人们的欢笑与离别中，不曾为谁片刻停留。在它眼中，一切都是相同的。春天的花开，秋日的叶落，潮水涨起，又退回大海深处。
时间不在意悲欢，也不在意故事。它不问一人驻足，亦不问两心相逢，是偶然轻拂的风，还是宿命落下的尘。它不问因果，不问悲喜，只是向前流淌。
我轻轻吸了一口气，声音压得很低：“你觉得……这世上真的有从一而终的感情吗？”
世界安静下来，像是在等一个答案。可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沉默地看着我。
“我希望有。”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些微犹豫，又带着些不容置疑的坚定。窗外的风轻轻拂过，夜色沉沉，落叶擦过窗棂，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可是……”我顿了顿，低头看着手中，属于玉枝的翻译手稿，“希望和现实是两回事。”
家森安静地看着我，等着我继续说下去。
“就算我现在很幸福，那我怎么能保证，未来不会心碎？”我低声道，“如果他变了，那我们曾经拥有的幸福……不是就成了笑话？”
家森没有急着回答，仿佛在等待我把心里的话全部说完。
“我见过太多感情，从炽热到冷漠，从亲密无间到形同陌路，甚至互相厌恶，相互仇恨。我父母的婚姻是这样，我的朋友也过这种经历，甚至连……”
我尽力压抑内心的酸涩，轻轻叹了口气，语气微微发涩：“我无法接受裂缝，我无法接受自己用尽真心，到头来却什么也没留下。如果一段关系，终究会变质，那它最初的美好，又算什么呢？”
他静静地看着我，目光温和，却没有急着安慰。
“所以说在感情这件事上，我宁愿一开始就不要抱有幻想，甚至一开始就不要发生。” 我咬紧了嘴唇，感到一阵颤栗。我害怕所有的不确定性，害怕所有无法掌控的情感，害怕倾注的所有心意，会在某一天成为一个笑话，“......听起来是不是很懦弱？”
家森摇了摇头：“你只是想保护自己。”
他的语气里没有一点责备，只有淡淡的理解。
“可是真正的保护自己，真的是不开始吗？”他缓缓道，“如果因为害怕伤害，就拒绝所有可能的幸福，那……是不是有些可惜了？”
我怔了一下，没有说话。
家森垂下眼睛，像是在思索。
“你觉得，变质就是否定了所有曾经的美好吗？”他的语气很轻，没有急着反驳，而是像在尝试探讨我自己都没想清楚的问题。
“那如果有一天，你喜欢上的人，不是因为变心，而是因为别的原因不得不离开呢？比如……无法回避的现实，比如你们各自的选择？”
“那又有什么区别呢？”我低声道，“到头来，人总是会分开的。”
“可是在分开之前呢？”他看着我，语气依然平静，“那些曾经存在过的美好，”
我没有回答，手指缓缓收紧。
“我不是在告诉你，所有的感情都会有结果。”他轻声道，“只是……人这一生，总会有一些事，值得去经历，不是吗？”
“可如果一开始就知道会失去呢？”我盯着他，目光微微发涩，“如果你已经预见到了结局，你还会选择开始吗？”
家森静静地看着我，过了一会儿，他轻轻笑了。
“安安。”他的声音轻柔，像是在唤醒一个沉睡的名字。我静静地听着，好像他就坐在我身边。
“如果你已经知道，这个秋天之后，树叶会落尽，那你还会去欣赏它的盛夏吗？如果你已经知道，夜晚终会迎来天亮，那你还会去珍惜它的寂静吗？”他继续说道，声音低缓而温和。
夜色正浓，风停了，一切都像是沉入了一场无声的梦境。大地静默不语，像是睡着了，却又像是在倾听着什么。大地也会做梦吗？它是否会梦见遥不可及的天空？它是否也曾害怕过清晨的到来？它是否，会珍惜夜晚的这片寂静？
“哪怕有一天，她真的会离开？”我低声问。
林家森沉默了一瞬，像是仔细思考过这个问题，又像是早已在内心无数次演练过答案。他轻轻笑了一下，嗓音平缓而柔和：“如果那一天真的到来，我想，我还是会感谢她出现在我的生命里。”
他的回答太平静了，平静得让我有些不安。我垂下眼睛，装作心不在焉地翻着手稿的边角，像是想要理顺什么，又像是在犹豫该不该继续问下去。可这个问题，压在心底太久了，久到已经成为一种无法忽视的恐惧。
“可如果……她离开你，是因为爱上了别人呢？”我的声音微微发涩，像是害怕自己说出口，又像是害怕他真的会回答。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
这问题太直接，甚至有些残忍。我并不是有意要伤害他，更不是想要质疑玉枝的感情，可我无法控制自己对这一切的疑问——对爱情，对承诺，对人心，对所谓的“永远”。
家森静了一会儿，像是在认真地思考着这个问题。他的眼神落在窗外，夜色如水，隐隐映出他的侧影。
“如果有一天，她真的爱上了别人……”他缓缓开口，声音低而沉，“那我希望，她是因为找到了更适合自己的人，而不是因为后悔和我在一起。”
他微微垂下眼，像是在回忆，语气仍旧平静得近乎温柔，“如果她的幸福，最终不在我身上，那我也希望，她能毫无顾虑地去追寻。”
“你真的能做到？”我的声音微微颤了一下，甚至有些不可置信。
怎么可能真的有人能做到呢？怎么可能真的有人能够在深爱一个人的情况下，甘愿接受她选择了别人？
林家森没有急着回答，而是静静地看着我，像是透过夜色看见了某种更遥远的东西。然后，他轻轻笑了一下。那笑容里藏着一丝自嘲，还有些许温柔的无奈。
“我不知道。”他坦然承认，目光微微低垂，“但如果我真的爱她，至少，我应该学会接受。”
学会接受。
他的语气如此平和，可我的心却忽然被什么狠狠撞了一下。
“接受她不再爱你？”我低声问道，嗓音轻得几乎是耳语，“接受她的世界里再没有你？”
“如果她是真的幸福……我会努力试着接受。”他缓缓道，语气里带着一丝克制后的平静，“如果那是她真正想要的，我不该阻拦她。”
“可你真的甘心吗？”我突然有些激动，望着他，声音不由得抬高了一些。
“甘心吗？”家森轻轻重复了一遍，仿佛在咀嚼这个词的味道。他沉思了一下，然后很轻很轻地笑了。
“我不知道。”他再次承认，“但爱，难道不是希望对方能好好的吗？”
我没有说话，手指微微收紧。
我知道他的意思。我知道他说的“好”，并不只是让对方留在自己身边，而是无论结局如何，都希望对方能拥有最好的生活，最好的未来。
可是……真的能做到吗？
“你不觉得，这很残忍吗？”我低声道，“明明你才是付出最多，最希望她幸福的人。”
这句话让我喉咙有些发涩，连自己都不知道，究竟是在替他不值，还是在为自己害怕。
家森看着我，眼神沉静如水，像是能够透视所有的情绪。
他沉默了一瞬，嗓音低柔，“可如果她的幸福，真的是别的东西呢？真的是我无法给予的呢？”
“就像……就像她想去更远的地方，想去往属于她的世界。”他轻轻叹息，目光落在桌面的某处，像是望着某段不可触及的回忆，“我可以陪她走一段路，但她想去的地方，最终可能不是我能到达的。”
他的声音很轻，可那份平静中，藏着某种隐隐的疼痛。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他并不是不痛苦。
只是，他会选择温柔地放手。
我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风从窗缝里透进来，带着微微的凉意。我垂下眼睛，手指缓缓地收拢，像是想握住什么，又像是想要捂住胸口的某种隐隐的悸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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