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缓缓踱步,将沿着墙边摆放的灯盏一一点亮。行了一圈之后,那人又回到了厅上。点灯那人经过阿昙身侧时,殷禛心下一凛,阿昙却恍若未觉。
她的目光一直紧紧锁在她面前那人身上。
许訚的身影在烛火映照下轮廓模糊,看不明晰。他还是身着平日的那件青衫,气质清绝,可身侧的那柄长剑只不过是一把普通佩剑,并不是他自己的沉星剑。
阿昙睫毛轻颤。
自她从昙林后山脱困,醉酒那一夜之后她就再没见过许訚。邓续生给自己疗伤,她一心想要恢复武功,无暇去想许訚现状。直到邓续生新收的徒弟方城告诉自己许訚被困祈安,她慌忙之中赶往祈安,遇到裴夫人替自己解围,并告知璇玑楼可寻得线索。却不曾想,璇玑楼的最后一层的守楼之人竟是许訚。
环环相扣,步步为营,无论怎么看,都像是事先安排好的一场局。
只是布局之人如此苦心经营,引她入局,要的到底是什么?
她还想从许訚脸上看出些什么端倪,许訚却已将落于她身上的目光收回,转身去对着厅上那人抱拳,声音平静一如往昔。
“师父,菩提斩我已全数学会。”
阿昙随着许訚的目光看去,厅上那人正是永远一副随和模样的谷帘派前任掌门陶愚,吹灭了手中的火折子。而他旁边站着的丽人眉目如画,正是前几日在酒楼见过的裴夫人,她欲言又止,目光中似有迟疑。
原来如此……还是因为菩提斩。
阿昙慢慢攥紧手中剑柄。
北狂前辈留许訚在漠北陪自己练菩提斩的呼吸吐纳,而后东智陶愚告诉了许訚他所拥有的菩提斩残卷,许訚已有了菩提斩的根基。虽然北狂和西痴前辈所拥有的菩提斩残卷许訚只知一二,但此前和自己联手对敌金木指,加上今日和自己对阵,若有心拼凑记忆,按许訚那样高的天分,未必不能将菩提斩剩下的招式拼凑完整。
阿昙望向许訚的目光一寸寸冷了下去。
难怪邓续生苦心为自己疗伤,疗伤速度之快远超正常恢复速度,因为自己至少要恢复体力,才能施展出菩提斩,而却又不能让自己的武功内力恢复到极致,这样才能确保能够制住自己。
“许大哥想要我父亲的武功秘籍,不如直言相告,我未必不会传授。”阿昙缓缓道:“毕竟最后东智前辈那一部分的秘籍,还是许大哥教我的。又何必绕这样大的弯子?”
许訚向来身姿颀长,姿态端直,可现在他的背脊却微微弯曲。
“哦?”
陶愚笑起来,半张脸慈祥得像儒雅的教书先生,另半张脸落入阴影之中,似笑非笑:“我本有意试探,你若和我徒儿情投意合,我当然直言相告。”
“可是你拒绝了我让你二人成婚的提议,又和这位雍朝的皇子走得这般近,我就不得不防了。”
殷禛定定地看着阿昙,灯火流转间,女子侧脸晶莹如玉,神情淡漠。
陶愚接着说道:“毕竟秘籍珍贵,若刻意隐瞒或者更改,有走火入魔的风险。”
“可我这个人,极不喜欢冒险。”
“既然我徒儿不能以你心上人的身份习得菩提斩,就只好在比试中以习得了。比试之中,生死瞬间,招式做不得假。谷帘派高手如云,若说訚儿在派中遇险,你定然不信,所以只好安排了这出戏,辛苦阿昙跑一趟了。”
陶愚语调诚恳,仿佛真心觉得叨扰了阿昙一般。
阿昙嗤笑一声,冷冷道:“你将人看得轻了,并不是所有人都将武功秘籍看作最重要的东西。菩提斩是我父亲所创,的确珍贵,可父亲一生磊落,重情重义,若知道许大哥聚众人之力为我闯昙林后山,也不会拦我将菩提斩教于许大哥。”
陶愚哈哈一笑,道:“阿昙姑娘果真如此大方?看来阿昙姑娘心思单纯,不如我徒儿敏锐。”
话音未落,空气中两声极细微的裂空之声,一闪即过,众人均将其忽略,阿昙却神色一凛,挥剑的同时向后急退十丈,食中二指并立于身前。
“叮!”金铁交击之音,有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
阿昙脚步已止,看向指间截住的暗器。
一枚金色莲花状暗器,底座上一根冰针细如牛毛,晶莹剔透。
刚刚陶愚袖袍轻挥,其间有金光一闪而过。
阿昙眼前却浮现出秦依言的脸,心中曾经模糊的想法慢慢变得明晰。
秦依言爱憎分明,蔡寅与她多年未见,气绝于她身前,她的脸上却只见悲伤,不见气恼,甚至没有提出要找到杀害师弟的凶手。这是为什么?
世人都知道西痴重情,能让她对自己师弟的死缄口不言的……
只能是因为杀死她师弟的正是她的师兄陶愚。
“重伤之下还能接住我的独门暗器,”陶愚抚掌大笑,“阿昙,你的确天赋过人 —— 和你父亲一样。”
阿昙抬眼看向陶愚,暗器上的冰针慢慢融化,冷意蔓延至她的指尖,让她的声音都裹上了一层寒意。
“是你杀了蔡寅。”
陶愚露出一个满意的微笑,“阿昙终于想明白了?还不算反应太慢。”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他要杀蔡寅?这才是最重要的一环。
他们一行人遭雍朝朝廷追杀,明明有脱险的机会,他却不逃,甚至想要将报信的人灭口。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他想要促成这次追击,他同追击他们的那些人才是一伙的。
陶愚是雍朝朝廷的人?
不,不可能。
若他是雍朝朝廷的人,何必亲自护送父母亲,让自己也陷入险境,直接暴露自己的行踪让雍朝找上门来岂不方便?何况裴夫人是前朝之人,若知道陶愚是雍朝朝廷的人,怎么会如此淡定?
那陶愚所作所为,到底是为了什么?
只听一个声音缓缓响起,“陶前辈费尽心机为前朝谋事,又和裴夫人站在一处,定是站在前朝那边。可却又并不保护阿昙的母亲,那位前朝公主,反而刻意让前朝公主陷入险境。这就是最大的疑点。”
“那便只剩下一个解释。”
“阿昙的母亲,并不是前朝公主。”
“那一场所谓针对前朝公主的伏击,如同那场三日屠城一般,只不过是你们做出的一场戏罢了。”
陶愚看着面前这个四皇子,向来神情和善的脸上罕见地露出了一丝阴鸷。这个年轻皇子居然能从只言片语拼凑出真相。
此人绝不能留。
殷禛继续说道:“许兄,我曾经跟你说过,你聪明过人,切莫做人手中剑而不自知。”
许訚背影一颤,却并未回头。
“曾昌怒从死人堆中救出了你,陶愚抚养你长大,我不知道他们是如何让你这般忠心,但是阿昙的身世他们能说谎,对待你的身世上,难道就不会说谎?焉知他救你没有别的用意,你何必助纣为虐。”
许訚救出被囚的曾昌怒的那晚,殷禛并不在场。后来他曾令当日在场的侍卫仔细讲述当日场景,才知道父皇曾提及曾昌怒曾于三日屠城中救出过一个孩子,他略一思索便猜到,那个孩子应当就是许訚。
陶愚瞳孔一缩,不能再让他蛊惑人心,喝道:“休要胡说。訚儿,杀了他!”
一人应声而起,却不是许訚。
阿昙足尖点地,飞跃上前,剑气凛然,直刺陶愚心口。
眼前人影一闪,一人已经闪电般挡在自己面前。两人人影交错间,已过了数十招。几乎是一模一样的打法,一模一样的身形。
阿昙缓缓道:“许大哥,这是上一辈的恩怨,与你无关。”
许訚神色淡漠,并不说话,但是身形未动,依旧挡在陶愚身前。
阿昙垂下眼睛,再度抬眼的时候,缓缓将软剑横在身前,未见她如何动作,只觉得剑气霎时间盈满整个屋子,竟然逼得众人微微后退了半步。
如此强烈的杀意。
许訚冰封一般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声音之中有一丝焦急,道:“此招太消耗内力,你此时重伤未愈,不可用这招!”
阿昙恍若未闻,许訚正欲上前,却听身后陶愚淡淡道:“无妨,我也想试试这闻名天下的菩提斩,在她手中施展,还剩几分威力。”
陶愚拔出身侧长剑,剑身漆黑如墨。
许訚心中微微一颤。师父自创立谷帘派以来,已经许久没用剑了,虽常佩长剑在身侧,但几乎从未出剑过。他这是真的动了杀心。
下一瞬,两柄剑剑锋相交。软剑如冷月,万千光辉,墨色剑锋格挡,如乌云遮蔽明月。
阿昙只觉得对方剑气如虹,内力雄浑,不见颓势。她忽然想到陶愚对外宣称自己因体力不济,而退任谷帘派掌门,可眼下见他如此内力,体力不济根本只是一个借口。那他急急忙忙要将谷帘派交到许訚手中,心中又是什么算计?
阿昙身形轻灵,冷月破开乌云,重绽光华,剑锋顺着那墨剑剑锋滑向陶愚心口,冷冷道:“你们究竟为什么要算计我的父母?”
只见对面那个面容和善的中年男子笑了笑,以一个极其诡异的角度避开了她的一剑,淡淡道:“算计你父母?”
“从头到尾,算计的不过是你父亲一人。”
“阿昙,你难道从来没想过,你少时双眼,究竟是怎么瞎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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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算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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