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子上摊着六门科目的试卷,散乱地堆叠在一起,毫无规律。
有一张只能看到左上角,露出来的题干有勾画重点的痕迹,但是看不到有没有写题;有一张能看到一半,是一张语文试卷的文言文部分,只写了选择题。
还有一张斜着的数学试卷,只被挡住中轴线,但是一眼看过去只写了几个题目,还是跳着题写的;一种题型也就写了几个,就是那种简单写个式子就能得到答案的题。
生物试卷只写了一个小题,推演的草稿写到一半不了了之;英语试卷也只写了看一眼就有答案的填空。
摆在最上面的是一张化学试卷,秦柚两只手搭在椅子边缘,一起没什么力气地抓住一只笔,慢慢地转。
试卷边缘被他之前无意压了个折角,没有抹平;被压得太深,也抹不平。
他正盯着那些离子的化学式发呆,然后被一阵清脆的敲门声拽回现实。
声音仿佛滞后了一秒,一秒后,他回神抬头盯着前面的墙,又仓促地看了一眼试卷,然后单手抓紧了笔,起身去开门。
隋轻走进来,走向客厅的同时问他:“考得怎么样?”
秦柚的右手握着笔,左手握着门,低着头没看他的神情,把门关上后,空出来的左手浅浅划了划眉头,说:“还行。”
“那挺好的。”
隋轻都不问他具体考了多少,万一是撒谎,他也信吗?
他有些发沉地回到书桌前,盯着试卷。
他看不到隋轻在干什么,估计和之前没有差别,反正都是坐在那里陪着。也不会过多看他写什么题,已经完全放任他了,只要他不问他就不多说。他坐在那里做自己的事,更像一种锚点,避免自己写不下题。
一股回头的冲动猛地涌上来,秦柚忽然想看着隋轻说什么,但是被一种讲不清的心理制止,而且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说什么。
他只能先稍微抬头看着墙,然后继续看试卷。
“还有什么一直写不对的题吗?”隋轻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他拿起笔,手腕放桌上,又不小心压到了那个折角。笔尖悬空,他说:“压轴题。”
“没事儿,”隋轻说,“写那种题就当赌了——会赌吗?教教你?”
秦柚没说话,自顾自看题写题。
最后他不轻不重地把笔拍在试卷上,头也不回地说:“我想弹吉他。”
隋轻听见之后,应该是笑了,说:“那就弹吧。”
秦柚眼珠向下盯着自己写在试卷上的草稿,说:“我是说,我不想写题了,只想弹吉他。”
“行啊。”隋轻说。
听上去他什么都不在乎,不在乎一个高三学生写不写题,不在乎那种笼罩在全国或全世界一部分人头上的阴影。
于是秦柚转身,看着他,说:“再也不想写了。”
隋轻抬眼看着他,嘴角的弧度一点点加深,先不确定地问:“从今以后?”
秦柚偏开头,视线还要更往斜下偏,在看阳台和客厅的交界。
隋轻又问:“在哪儿都不想写?”
他不做反应。
隋轻继续问:“在学校会写吗?”
他无动于衷几秒,最后还是不情愿地点头了。
隋轻一笑,替他用理所当然的自信语气说:“那不就行了。”
接着他偏一下头,示意秦柚拿吉他,说:“弹吧——这事儿还问我吗?”
秦柚没动,身体回避似的往旁边偏,皱着眉,嘴角不开心地紧闭,语气带了点拐弯抹角,说:“你都没问我到底考了多少。”
隋轻张口就说:“你这么谦虚,说‘还行’肯定就是还不错——班主任还会撕你的谱吗?”
他竟然还记得这个。
秦柚摇头,说了实话:“他是让我去上晚自习。”
隋轻立马接受了他的实话,“那现在他让你去上晚自习吗?”
秦柚也摇头。
成绩是这周一出来的,而他并没有考到班主任规定的名次,差了个大几十名吧。班主任一开始也想逼着他上晚自习,明贬暗褒威胁了一顿。但他就像以前一样,站在那里,又叛逆不听劝了;把那些话防得死死的,什么也不说地跟人对着干。
班主任只好妥协容许了他的违誓。毕竟即使差了几十名,已经是一个巨大的回升了。
秦柚离开办公室前,班主任用刻意严肃下沉的声音,挡住嗓子里的愉悦,说:“还是差了点,下次争取达到目标,我们就能考个更好的大学了——不过这个进步还是值得表扬。”
谁要他表扬了?
在成绩出来看见成绩单的那一瞬间,秦柚没有不达标的失落和不甘,也没有什么所谓的开心和爽感。
他不知道为什么成绩的进步能让人那么开心,他只觉得成绩好像永远都不够。
他甚至想逃避。
这份成绩单唯一能证明的,可能就是告诉别人,别再拿着成绩的事把他和别人混为一谈;他一点也不喜欢这种东西。
是,这是个好东西,大家都在喜欢,大家都在想要;因为没有就要失败,没有就要担惊受怕,没有的话连明天在哪里都不敢肯定。
但他为什么喜欢不起来。
现在他对隋轻说,他要弹吉他,隋轻也没说不可以。
可最后他还是没有离开椅子,转过身,继续写题。
时间安安静静地流淌着,打破寂静的是隋轻的电话铃声。
隋轻从沙发上抽身,说:“我接个电话。”
说完就去了阳台。
他关上了阳台门,但这个破门根本隔不了声。
秦柚停下手里的笔,笔在手指间转了半圈,笔尖斜斜地指着天花板,笔身的最末端靠着试卷,节奏一致、几乎无声地敲着纸张。
隋轻的声音从阳台传来:“什么事?”
“看不懂什么?”
“我早上走之前不是教过吗?”
“拍个照给我看看。”
一阵沉默后,隋轻继续说:
“参数也给我看看。”
隋轻又陷入了无奈的沉默。
“他们那部分是出了什么问题,好好的弄这个系统干嘛?这就是个工具,平时正经干活也用不上吧。”
“我给他们说过,非必要别用,要用的话,我调好的配置别乱动。这个系统导航栏的名称词很怪,有的词不是看上去的那个意思,也不是平时经常用的意思。”
“他们上哪儿找的教程?这系统开发者都不干了,能找到教程的地方,在我手机上的交流群里。”
“哎,那行吧,我回去调。”
“没有,我说我下午有事回家一趟,明天早上回去,中间要是拿不准就别弄了。”
“晚上?应该可以,那你待那儿通宵得了,晚上没人,门禁太烦。”
“没事,回得去,在这边帮朋友一个小忙。”
“行,先挂了。”
阳台门一开,隋轻看着手机走进来了。
秦柚默默把笔转正,说:“……阳台不隔声。”
“嗯?”隋轻反应过来他说什么后,笑了一声,“没事儿,表面尊重一下你学习。”
秦柚:“……”
隋轻坐回沙发,秦柚却写不下题了。他心烦意乱地扫视前方的墙,忍不了就转向隋轻,心情依然是紧绷的,“你晚上要回哪儿?”
隋轻说:“工作室。”
秦柚更难受了,“那你早上从哪里回来的?”
隋轻愣了一下,然后看着他,笑笑,没说话。
秦柚逐渐崩溃,“从哪儿?”
隋轻笑着说:“从家里从家里。”
数不清的情绪又涌上来,秦柚不知道应该先说什么,心情逐步瓦解,先裂开一个缝,说:“又骗人。”
“没,”隋轻连忙否认,“那、那……从工作室?”
秦柚看了他一眼,都不想再理他。
隋轻就笑出声了,说:“差不多的差不多的——题还要写吗?不想写,想弹吉他就弹呗。”
秦柚心浮气躁,莫名焦急,可他只说得出口:“你回去吧。”
“嗯?”
他对隋轻说:“你不是晚上就要回去吗?”
隋轻说:“没事,来得及。这才来多久,不多待会儿不就亏了吗?”
秦柚眉头不展,眼神也压着混乱不清的情绪,又急、又想逃避,还在死撑。最后实在撑不住,他口不择言:“你本来就要工作,为什么还要抽时间回来?对你来说又不是多重要的事。”
也不是多重要的人。
他的话是那么说,整个人看上去却是沉闷焦灼的,在拧着赌气,不闹,也不敢闹。
结果隋轻稍微偏头试探地看他,然后问:“不开心啊?”
秦柚不想说话了,真的,什么都不想说;他想哭,但是不至于真哭。
隋轻还在问:“怎么了?考得挺好的也不开心吗?”
他说:“你怎么——”
非得对谁都好。
“我怎么了?”隋轻问他,他又不肯说,隋轻只好继续:“其实就算不回来,我也不会一直待那边,不如回来有意思——出什么事了吗不开心?”
秦柚忍住想哭的冲动。但这股哭意也不是来自内心,就是有些焦躁混乱的情绪堆到极致,身体怕他崩溃怕他断气,逼着他产生哭意。
他压抑着声音,说:“就非得开心吗?”
隋轻像是很喜欢他这个问题,喜欢得轻轻一笑,说:“那肯定不是啊。”
秦柚就问他:“那你为什么总是那么开心?”
“不开心啊,”隋轻说,“同事太蠢了,还比我多干几年活,自以为是,乱用没必要用的系统,我也烦啊。”
但他看上去还是笑着的。
秦柚的声线已经不太稳了:“我开不开心有那么重要吗?”
隋轻笑着说:“这要是我同事,我管他们开不开心。但是既然我们已经是朋友了,我肯定会觉得——”
“你开不开心对我来说是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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