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苼正在上班,手机在兜里震个不停,屏幕上出现的“唐林”两个字,使人心头一紧,他快步走到相对安静的厕所过道,接通电话。
唐林哭啼的声音传来:“……哥哥,好黑,我好,怕。”声音断断续续的,听得人乱了心神。
许是电线短路,或者没电费自动跳闸了,他没犹豫,赶紧找相熟的同事临时顶班,转身就往家飞奔。
陈苼没坐电梯,一口气爬完五楼,全程五分钟不到,他已经出现在家门口。
掏出钥匙开门,里面漆黑一片,由于客厅里没有窗户,城市光污染特有的光也没能映亮屋子半分,身后的门一甩,连楼道灯的余光也被隔绝在外,当真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境地。
陈苼迅速摸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光柱刺破黑暗,他几步跨进主卧。
只见唐林正缩在墙角,头埋在臂弯,全身止不住地发抖。
陈苼几步走过去,蹲跪在他面前,将人揽进怀里,声音里带着慌乱:“唐林,哥哥回来了。”
这声音像一剂于中毒之人对症的解药,唐林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他猛地搂住陈苼的脖子,积攒的恐惧一瞬间化作热泪,争先恐后地砸在对方的衣襟上。
陈苼轻轻拍着他的背,温声细语地哄着,直到怀里的哭声渐歇,他才抱起人到客厅电箱扫码充电。
付完钱,过了几秒,灯亮了。
陈苼抱人到沙发坐下,看着唐林哭肿的眼,顺了顺对方汗湿的额发,他扯张纸巾擦掉唐林的鼻涕:“好了,别哭了,嗯?”
唐林吸了吸鼻子,蹭蹭陈苼的颈窝,跨坐在他身上,娇气喊人:“哥哥。”
陈苼被他喊得心窝发软,道歉:“对不起,以后哥哥会提前充好钱,家里不会再突然断电了。”
唐林闷闷的“嗯”了声。
“哥哥。”
“我在。”
“哥哥。”唐林又喊,像是要通过反复叫人,以确认对方的存在。
“怎么了?”陈苼微微低头,对上他水光潋滟的眼睛。
“我是不是很没用啊,”唐林扬起头直视陈苼,“动画片里很小的孩子都敢自己一个人睡觉,我这么大了,还害怕一个人睡觉,怕下雨天,怕打雷,什么都做不了。”
陈苼轻轻捏住他的后颈:“怎么会,唐林,你不知道,哥哥有多需要你。”
需要一下班你就冲上来抱住我,一声声喊我哥哥,洗掉全身的疲倦;需要你睡时陪在身边,帮我驱逐噩梦;需要你解开孤独的枷锁。不必做什么惊天动地,感人肺腑的事,只要朝夕相伴时,你始终看着我,眼里的光总为我亮着,就够了。
才十一点过,陈苼问他还睡不睡得着。
还是被吓得不轻,唐林摇头:“哥哥,你可以陪我睡吗?”
陈苼只是临时请假,还得回去上班,不能耽搁太久,他更不愿带唐林去酒吧这种鱼龙混杂的场所,接触混乱东西,他给周强发了信息,简单解释了一下缘由,叫周强帮忙打点,他得迟一些再过去。
陈苼道:“那哥哥等你睡着了再走。”
把人放在床上,开床头灯,陈苼牵住唐林的手,让人安心闭眼睡觉,唐林叫陈苼躺下来,陈苼听话照做,拖鞋躺上去。
两人牵着手,睡得很近,陈苼直勾勾盯着唐林的睡颜,胡思乱想。
唐林噔楞一双大眼,乖顺模样总让陈苼胸腔某处发紧,像是有根弦被拨动,当那双眼睛毫无保留地盛满自己时,某种蛰伏已久的渴求便从心底破土而出——想把这东西牢牢抓住,让他完全属于自己。陈苼身上存在的恶趣味被诱发出来,他想攥紧这双眼睛,想把这具躯体揉进自己骨血里,让他眼里除了自己再映不出别的影子。
在监狱那五年,他所有挣扎都落不进实处,感觉被全世界抛弃了,唯有奶奶寄来的信是真实的,狱友们说过“人总得有点念想才能沉下去,不然就飘没了。”直到出狱后遇见唐林,他像块甩不掉的狗皮膏药,在嬉笑打闹中将他从悬浮的虚空中硬生生拽回了地面,日夜的相处交谈,唐林对他的在意,拴住他这具在虚空中漂了太久的躯壳。
唐林的乖顺与全然信任,因为他的一举一动改变自己的喜怒哀乐,让陈苼体会到掌控他人的满足感,这是他后知后觉发现的。
对长期处于孤独的他而言,等同于救赎,之前他没有这么强烈的感觉,工作之后再次坠入形单影只的境地,那种熟悉的轻飘飘感又从脚底漫上来,他才惊觉自己原是如此渴盼着温暖,本以为自己没了七情六欲,原来是能调动自己的人还没出现。
尝过拥有的滋味,他就不愿再失去。
半个小时不到,唐林呼吸变浅,十足的睡态。
陈苼轻声对他说了声晚安,开了顶灯,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的回去上班了。
在大门关上的同时,唐林睁开眼,埋首紧紧抱着趴趴狗,低声说:“唐林,不要怕,哥哥没多久就会回来,别怕哦,大白狗。”
—
刚吃完晚饭,不知是谁在敲门,陈苼去开门,门一拉开,秦霁承的脸便撞进眼里,秦霁承盯着他的眼神像淬了冰的刀,杀气腾腾:“周强呢?他现在是不是跟你住一起?!”
“他在厨房洗碗,你找他有事?”
“我有话要问他。”
陈苼没叫他进来,让等一下,他去跟周强说一声,说罢,他把门关上。
周强哼着歌在水槽边吭哧吭哧洗碗,陈苼突然道:“那个人找来了。”
“谁?”周强一时反应不过来。
“酒吧那个。”
周强洗碗的动作顿了顿,沉吟片刻,像被什么东西扼住了喉咙,声音发紧说:“不见,你叫他走吧。”
陈苼又出去了,不出半分钟,人又回来了,他无奈道:“他说你不出去见他,就赖着不走了。”
“发神经。”
陈苼靠在厨房门框上,眉头拧着:“他杵在门口跟门神似的,看他那决绝的样子,你不出去他真能待到明天。”
周强沉默了几秒,扯下围裙往灶台上一扔,转身往门口走,说:“老子非揍死他不可。”
“你到底要干什么!烦不烦啊!”周强猛地拉开门,劈头盖脸就是一通吼,“我真是受够——”后半句硬生生卡在喉咙里,被秦霁承突如其来的吻堵了回去。
唇瓣相触,秦霁承退开些许,鼻息交缠间,他声音里裹着显而易见的乞求:“宝宝,跟我走吧,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的,永远爱你。”
周强用力推开他:“不可能,我不喜欢你了,更不想和你在一起了。”
“你在撒谎。”
“我没有必要骗你,”周强的火气彻底上来,眼神淬着冷意,“生活不只有情情爱爱,没有你的人生我能更快乐。”
秦霁承盯着他看了几秒,突然低声笑了起来,但笑意半点没达眼底:“周强,我们在一起三年了,我了解你,你骗人的技术太烂了,我知道你还喜欢我。”
周强眼眶红了,难过到声音发颤:“你到底要我怎样?我还能怎样啊……你家人不喜欢我,骂我是狐狸精,叫人闹事砸了我开的酒馆,还把我是同性恋捅到我家里,我唯一的亲人,只剩下的奶奶气病了,不愿见我,秦霁承,和你在一起的代价太大了,我不敢了,也不想了。”
“对不起,怪我,都是我的错,再给我点时间,我能把这件事处理好,”秦霁承心口发堵,他上前一步,不由分说将周强拥进怀里,“不要再把我推开了,我受不住的。”
二十岁的秦霁承还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他觉得自己年轻有为,无所不能,但他低估了其中的羁绊与关系的缭乱,与他在一起的代价,莫过于与家里断绝关系,但他不可能这么做,他有孝心,道德感不允许他做出这样的选择。
即使秦霁承不顾一切到他身边,但周强觉得,他们心里始终梗着一块石头——家庭,双方家里都不会接受彼此,经年累月,他们会被现实磨掉棱角,那些暂时藏匿的隔阂,终究会爆发,他们也不会幸福的。
“放开我,”周强挣扎,“我没时间跟你这种小屁孩胡搅蛮缠。”
秦霁承抱得更紧,矮身把头埋在周强肩窝:“不放,你是我的。”
“你弄疼我了。”
秦霁承的手臂松了松,却依旧牢牢圈着人,手臂虚虚地搭在周强后腰,他说:“宝宝,跟我走吧。”
周强闭了闭眼,声音里浸满了疲惫,清醒得近乎残忍:“你走吧,我累了。”
毫无预兆地,周强的手腕被秦霁承攥得死紧,他被猛地按向墙面,那点残存的温情瞬间被粗暴碾碎,秦霁承强吻了他,他偏头躲开,在秦霁承伸出舌头时,他狠狠咬了下去,对方却只是闷哼一声,非但没退,反而用膝盖顶开他的腿间,将人彻底困在怀抱与墙壁之间,动弹不得,使人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
“你混蛋!秦——”周强的骂声被吻断,尝到铁锈的血腥味,他眼神混着责备与怒意,能感觉到对方滚烫的呼吸喷在脸上,那吻愈发凶,像是在报复他的抗拒,又像是在发泄憋了太久的害怕、无助,带着股不管不顾的狠劲。
就在这时,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出来丢垃圾的唐林刚探出头,就撞见了让他眼珠子差点掉出来的一幕,画面冲击力太强,他像是活见了鬼。
秦霁承松嘴,他不耐道:“怎么还有个男的?!”话音刚落,他像是宣誓主权故意做给唐林看,低头又重重啄一口周强,那姿态带着毫不掩饰的占有欲。
“秦霁承!”周强忍无可忍,给了他一耳光。
秦霁承无畏的笑了笑,眼神桀骜。
唐林忐忐忑忑问:“……周强哥哥,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唐林。”屋内,陈苼喊了他一声。
唐林这才如梦初醒般“哦”了声,飞快地扫了眼还在僵持的两人,不动声色的把门关上。
进了屋,陈苼见唐林脸色惨白如纸,魂儿都飘远了,他不由得问:“撞见什么了?吓成这副模样。”
“啊?”唐林眼神发直,半天没回过神,失魂落魄的,像是还陷在刚才的冲击里。
“周强在外面做了什么?”陈苼换了个具体的问法。
唐林摇头:“没有没有。”他赫然“哎呀”一声,转身就冲进房间,留下陈苼站在原地,自个琢磨其中的蹊跷。
等了好一会,周强红着眼进来,陈苼打量他片刻,语气里带着点探究:“你们干什么缺德事被唐林看见了,把他吓成这样。”
“接吻,”周强挠了挠头,愧疚道,“我去看看林林,别真吓出毛病来。”
“你就是这样揍他的?”陈苼头疼,抬手捏了捏额角,语气带着点无奈的警告:“不用,你别添乱教坏他。”
周强悻悻地摸了摸鼻子,眼底却闪过点促狭的光,低声嘟囔:“那可不好说,这么一刺激,或许能早点让他看清自己对你的心意呢。”
“闭嘴吧你,”陈苼“啧”一声,抬脚作势要踹过去,心里掠过被说中心事的不自在只有他清楚,“再胡说八道,我就撕烂你的嘴。”
“我不信你对林林没意思,他这样式的,在GAY圈抢手得很,我要是个1早勾引他了,以我从初中弯到现在,识深柜GAY一个比一个准,鉴GAY达人十五年的经验,”周强理不直气却壮,看热闹不嫌事大,“在酒吧,我就没看见你瞄过一眼美女,对男的更是正眼没给,唯有唐林是你的例外,陈老弟,你已经不是个直男了。”
在陈苼恼羞成怒想出手前,周强逃进自己房间,关门上锁。
陈苼进去看时,唐林趴在床上玩平板,周强教了他很多小游戏的玩法。唐林一副神游在外的模样,陈苼看见那条只有十几厘米的蛇撞墙上了,游戏结束的画面弹出来,唐林没点继续游戏,盯着屏幕发呆,眼神空落落的,一眼就看出在想什么心事。
“唐林。”陈苼叫人。
“哥哥。”唐林反应很大,手里的平板没拿稳,“啪”地砸在床上,发出一声闷响。
陈苼走到床边坐下,想跟他说周强的事,开导开导他,话到嘴边又卡了壳,还是没能说出口。
唐林偷偷看了眼陈苼,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复又鼓足勇气,吞吞吐吐问:“哥哥,男的,跟男的也可以,亲,亲嘴吗?”
陈苼眉峰微挑,实话实说:“可以,只要是互相愿意,就可以。”
“也可以结婚吗?”
“可以。”陈苼心道,国外同性恋结婚法逐年完善,人数日益见长,这是与世无争的事实,他没说谎。
“我在村长爷爷家看电视,见过男的跟女的亲嘴,”唐林的声音更低了,带着点孩子气的羞赧,“村长爷爷说,再过六七年我长大了,遇到喜欢的人,就能结婚……娶媳妇了。”说完,他便飞快地低下头,脸通红。
陈苼的眸色骤然深了下去,像泼了浓墨的深潭,倘若此刻唐林抬头,定会看清他眼底那片几乎要将人吞噬的目光,那里面藏着的,是连他自己都快按不住,想把眼前人拆骨入腹的念头:“你知道喜欢是什么吗?”
唐林冥思苦想,说:“不知道,但我很喜欢哥哥。”
此喜欢非彼喜欢,陈苼讲:“那并不是你以为的喜欢。”而是类似于对家人的依赖。
“几岁了你?”陈苼声音带着潜藏的压迫,阴阳怪气的。
“十七,村长爷爷跟我说过,我记住了。”
陈苼似笑非笑:“都没成年,想娶媳妇还太早了点。”
“十七岁太早了吗?“唐林说,“那我什么时候才能娶媳妇?”
陈苼被他一口一个“娶媳妇”念得心烦意乱,他控住不住自己的语气,厌倦道:“至少得23岁吧。“
“哦,”唐林掰着手指头数,半响后,他疑道,“也就是说,我要过六年才能娶哥哥?”
轰隆一声,闻言的陈苼感觉自己的世界被震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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