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苼把老爷爷的医药费转给送他到医院的年轻人，医生详细检查后说，老爷爷的伤势比预想的要轻，大多是皮外伤，最严重的是胃部有些出血，需要静养一段时间。
护士喂完老爷爷吃下药，陈苼便挨着病床沿坐下，看着老爷爷苍白的脸色和刚包扎好的伤口，他声音满是歉疚：“爷爷，对不起，是我害你受了伤，真的很对不起，我没想到情况是这般危急。”
“不打紧，用我这身老骨头换小唐安好，值得，”老爷爷笑得眼角的皱纹堆叠起来，宽慰道，“好在你回来得早，要不然小唐就更危险了。”
“爷爷，我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才好，”劫后余生，陈苼眼眶发热，手指无意识地攥紧被单，带股后怕劲说，“要是因为我让您有个三长两短，我这辈子都没法原谅自己。”
“嗳，不要说这种话，我现在不是好好活着吗，”老爷爷抬手摸了摸陈苼的胳膊，语重心长道，“我也要感谢你叫我过去帮忙，要是耽误了时机，让小唐出了岔子，我心里头要愧疚一辈子，我长辈心泛滥，就见不得像小唐这么乖巧的孩子遭遇危险。”
陈苼握住老爷爷枯瘦的手，鼻尖一酸，声音颤抖却坚定：“爷爷，您怎么这么好啊。”
“你也很好啊，帮我送我老伴到救护车，帮我照顾狗，我一眼就看出来，你这孩子有礼貌，心地善良，所以哪怕天上下刀子，我也会去敲响那个门，帮你拖住他们。”
“爷爷，这份情，我会记一辈子的。”
“好孩子，你有这份心就够了，”老爷爷摆摆手，语气更温和，“我这儿不需要你，赶紧回去看着小唐，别出状况的时候你人不在。”
陈苼又在病房守了半个多小时，直到老爷爷呼吸渐匀，沉沉睡去，才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问过医生，现在不是探视的时间，明早九点，他才能进监护室。
陈苼看着走廊过道上的电子钟，时间一分一秒地跳动，他在监护室门外踱了一个小时的步，随即回老爷爷病房，期间，他带老爷爷去了趟厕所，又回到监护室，好像离唐林近些，就能让唐林感到他在一般。
如此循环往复四五遍，医院窗外的天色由浓黑褪成灰白，一夜无心睡眠，陈苼熬得满眼红血丝，八点四十五，他按护士的要求穿好隔离服，跟随医生一起进监护室。
监护室里消毒水的气味更浓烈，温度也比外面低了几度。
唐林静静地躺在病床上，依旧没有清醒的迹象，戴着的呼吸罩雾气时隐时现，手背扎针输着生理盐水，放在医用床头柜的监护仪发出规律的嘀嘀声。
陈苼的拳头在隔离服下攥得死紧，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肉里。
也许差点他就要失去唐林了。
医生在给唐林做检查，他就站在旁边，目光一寸寸扫过唐林这副熟悉的身体，那些隐藏在纱布下的伤口，像刀子一样剐他的心，他未舍得让唐林受一点伤，可现在被伤成这样，暴戾的情绪在胸腔翻涌，他觉得打那些人还是打轻了，要不是着急送唐林到医院，他肯定会折断他们的手脚。
确认各项生命体征稳定后，医生将唐林转至普通病房，陈苼请求医生把老爷爷和唐林放到一个房间，方便他照看。
照顾完老爷爷用餐，陈苼只是一天没收拾自己，胡茬就疯狂冒出来，眼窝深陷，脸色更是透着一股掩不住的憔悴，老爷爷看在眼里，心疼地劝他去休息：“你赶紧睡一觉吧，都熬一天一夜了，这样下去，再好的身体也得垮掉。”
“我睡不着。”陈苼目光不自觉地落在病床上，唐林呼吸平稳，胸口规律地起伏着。
“睡不着也得合会眼，”环顾狭小的病房，除了两张病床和配备的两张硬邦邦的椅子，连个能躺的地方都没有，老爷爷道，“你去买个行军床，放在小唐床边守着他，躺着没那么累。”
“再说吧”，陈苼搓了搓脸，“后面有需要再买。”
说话的间隙，唐林眼皮动了动，悠悠转醒，他迷蒙的睁开眼，先映入眼帘的是架子上的输液瓶。
陈苼刚把视线从爷爷那儿收回来，一转头就看见唐林睁开了眼，他几乎是直接从凳子上弹起来，他俯身凑到人眼前，声音发抖：“唐林？！”
唐林听到呼唤，眼珠囫囵转一圈落在陈苼脸上，失去焦距的眼睛对上他的视线，过了一会儿，唐林意识回笼，看着心心念念的人，他眼睛弯了弯。
陈苼低头在他眼皮上轻轻吻了一下：“哥哥去叫医生，马上回来。”
医生仔细检查，说没什么大问题，只是后遗症肯定会有，程度轻重要看恢复情况，叮嘱现在最重要的是静养。
医生离开后，唐林动了动嘴唇，像是想说什么，陈苼轻声问：“想上厕所？”
唐林摇头。
“要跟哥哥说话？”
唐林眨了眨眼睛，算是回应。
陈苼伸手拂了拂他额前的碎发：“乖，有什么话过几天再说好不好？你现在太累了，要先休息。”
一颗泪珠突然从唐林眼角滑落，顺着太阳穴滴进枕头。
陈苼心脏发堵：“很痛是不是？”
唐林又眨眼，更多的泪水涌了出来，像是断了线的珠子。
“我去叫护士给你开止痛药，吃完就不痛了。”
止痛药很快起了效果，唐林的眉头渐渐舒展开，又陷入昏睡。
医生过来查房时解释说，这是失血过多后的正常反应，接下来几天可能还会持续头晕乏力，出现意识不清醒的状况，让陈苼不用太过担心。
陈苼握住那只冰凉的手，将额头抵在上面，久久没有抬头。
老爷爷看着唐林后脑勺绷带渗出的血水：“别看小唐一副文静样，但他面对那些歹徒很勇敢无畏，倒让我刮目相看。”
陈苼冷峻的眉眼柔和了几分，面上终于有了一丝笑意：“他很棒，总能给人意想不到的惊喜，是个不可多得的宝贝。”
到医院的路上，看过陈苼焦急万分，亲吻唐林的样子，老爷爷看出点什么来，浑浊的眼睛闪过一丝了然，犹豫着问：“你们两个是亲兄弟吗？”
“不是。”
“现在你们这类人很多，我亲戚家有个孩子就是，同性恋总比异性恋幸苦些，家里人同意了吗？”
“我们都没有亲人了。”陈苼干脆利落的回答，温柔地替唐林掖了掖被角。
“真是两个小可怜，吃了不少苦吧。”
“我倒不觉得苦，”陈苼说，“我们互拥所有，相依为命，挺好的。”
老爷爷露出欣慰的笑容：“幸福就好。”
凌晨三点，唐林突然在病床上不安地动起来，昏迷不醒的他好像陷入了梦魇，嘴里一直念着什么。
陈苼凑近听：“唐林？”
唐林干裂苍白的嘴唇轻轻翕动着，吐出一个模糊的音节。
陈苼没听清，几乎贴着呼吸罩：“什么？唐林，想说什么？”
唐林无意识地呢喃：“大螃蟹……”
这回陈苼听清切了，顿感他站着的地板轰然塌陷，整栋楼都被摧毁，他坠进无底的黑洞，周身的一切变得遥远而不真实，只剩下心脏碎裂的钝痛。
“……对不起。”唐林仍在呓语，晶莹的泪珠不断从紧闭的眼角涌出。
陈苼呼吸一滞，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命脉。
第二天下午，老爷爷在医院待不住，说什么都要回家：“医生说了，我可以回家养伤，在医院待着太难捱了，浑身不得劲，我要回家。”
“爷爷，回家没人照顾您吧。”
“有的有的，我老伴从老家回来了，她身体硬朗着呢，照顾我绰绰有余。”
拗不过老爷爷，陈苼拜托护士帮忙多照看一下唐林，自己送老爷爷回家。
刚回医院，老爷爷就打了电话过来：“快递员送上门的补品是不是你买的？傻孩子，你这不是浪费钱吗？”
“怎么会，爷爷您安心养伤，注意好身体，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我随时在。”
挂了电话，陈苼坐回床边的椅子上，目光片刻不离落在唐林脸上，唐林清醒的时间依旧短得可怜，加起来拢共一个小时多一点，几乎一整天都是在昏迷中度过。
这样的日子又熬了一天，到第三天，唐林的情况有了明显的好转，医生摘掉了他的氧气罩，唐林的脸渐渐消肿了，留下一片片深浅不一的紫红印记。
两天后，唐林依旧吃不下去饭，陈苼只能喂他吃一些半流食，三分之二是汤的碎粥唐林也吃得艰难，吃下没多久，唐林又吐了出来。
唐林掀了掀眼皮，眼里蓄满生理性的水汽：“……不想吃。”
陈苼把粥放下，拿湿纸巾帮他擦了擦嘴：“不想吃就不吃了，待会叫护士帮你输葡萄糖，不过得扎针。”
“我不怕打针。”
陈苼沉默好一会，怜爱的摸了摸唐林的头，说：“对不起，哥哥没保护好你，让你受苦了。”
“哥哥不要说对不起，”唐林缓了缓说，“不是哥哥伤的我，是那些坏人。”
提及那些人，陈苼的眼神瞬间阴沉下来：“哥哥不会放过他们的。”
“伤口还痛吗？”
唐林扯出一个虚弱的微笑：“没那么痛了。”
“不吃东西不行，要不要吃苹果？哥哥削一个给你吃。”
“好。”
陈苼弄成苹果泥，小口小口喂唐林吃，唐林只能慢慢咀嚼，以防牵动头骨扯得脑袋发疼。
吃着吃着，唐林不好意思起来：“我这么大了，还要人喂我吃饭。”
“你这不是受伤了嘛，”陈苼道，“不管你多大，在哥哥眼里你都是个听话的小孩。”
唐林急忙接话，像是要证明什么：“我确实挺听话的，你叫我不要给陌生人开门，不能在你不在家时出门，我都照做了，”唐林又说，“那天是他们自己开门进来的，我没有给他们开门哦。”
“我知道。”
唐林思忖了好一会，问：“哥哥，他们为什么要到我们家里来呀，还把我打成这样。”
“因为他们是坏人。”
“我也觉得，我看见他们就觉得他们不是什么好人。”
“吓坏了吧？”
“嗯，他们很可怕，力气又大，抓住我之后我怎么都挣不开，”唐林习惯性的去摸陈苼送他的平安锁，可脖子上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唐林急道，“平安锁呢？！我的平安锁不见了！”
陈苼按住他乱动的手：“在我口袋里，做手术时医生摘下来了。”
“那快帮我戴上。”
平安锁重新戴回脖子，银失了些光泽。
唐林日渐恢复，只需要按时吃药和复查，医生提议说可以回家休养，于是，唐林住了十四天的病房，陈苼带他回了家。
刚踏进家门，唐林就念叨着想洗澡，在医院洗浴不便，加上伤口不能沾水，医嘱要求静养，不能做大幅度动作，以防万一扯到伤口加重病情，一直他都靠陈苼用湿毛巾擦身，好多天不洗澡的他早就浑身不自在了。
陈苼用防水袋把唐林的脑袋裹得严严实实，让唐林安静坐在椅子上，自己帮他洗。
看着陈苼那双骨节分明，有力的手正轻柔地搓洗着自己的脚趾，唐林觉得陈苼这双好看的手应该做些更好的事，而不是埋头给他洗脚，他轻声问：“哥哥，我是不是又给你添麻烦了？”
陈苼手上的动作没停：“不是，这件事你没有错，你是受害者。”
“我听护士姐姐说你这十多天没怎么睡觉，光顾着照顾我了。”唐林的声音低了些，带点懊恼。
“她话说得夸张了，我每天都有睡觉。”
唐林伸手摸了摸陈苼的胡茬：“好扎手，摸起来一点都不舒服。”
陈苼眼底闪过一丝狡黠，轻轻叼着他的唇瓣，吻了吻。
唐林乐了，顾及伤口不敢笑太大声：“你赶紧把胡须剃了吧，这样亲嘴难受。”
“等一下就剃。”
冲掉一身泡沫，陈苼用浴巾裹住他，打横抱起来带到房间穿衣服，唐林说要穿睡衣，但他的睡衣是有领子的，怕蹭到伤口，陈苼不让他穿。陈苼翻出件自己的衬衫，套在唐林身上，唐林穿着很宽松，拿来做睡衣刚好。
这样子活像偷穿大人衣服的孩子，衬衫衣摆到大腿根，没穿内裤，那部位欲隐欲现，陈苼喉结动了动，默默移开视线。
穿好衣服，陈苼网上下单了食材，做了鸡汤，他仔细撇去上层的浮油，鸡汤清甜，香气四散，唐林喝了两碗。
这是一个不错的进步，竟然吃不下饭，那就喝多点汤补营养，陈苼已经想好明天要做玉米萝卜排骨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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