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他们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走过来时,高朗靠着为数不多能听懂的单词大致掌握了现在的形势。
此刻跪在地上,激动得有些发抖的老人很有可能在替他求情保命,而迎面走来的一群人里大部分都神情迷茫。
唯有那个男人眼神如炬,似要把他千刀万剐了。
既然人家内部意见没有统一,那高朗也很识相地扮演起一个哑巴静观局势。
他们走到还有两步左右的距离,就默契地停住脚步,给了阿布依一个空间上前扶起跪在地上的老人,老人撑着阿布依的手刚站起来,就有人着急地问:“毕摩大人,何以见得此人是祥瑞?”
“古书《问礼》中有载:天中丰隆,目秀而长,鼻耸天庭者,为善;手之有纹,三纹莹净而无纹破者,为贵”
“可大人不能仅观其相就断言此人于我族有益无害”阿布依眉头紧蹙,声音紧绷地说道。
“王侯,可还记得前日的无妄卦象——刚自外来而为主于内,不耕而获,可贞,无咎。我原以为意指入仕郎君可挑大梁,如今看来是天降启示让我等切勿赶尽杀绝。”
话音一出所有人都无话可辩,这时阿抚不紧不慢地来到阿布依身旁,开口说道:“大人,此人行为举止无不怪异,的确非我族类,若他是高山族暗探,我们可就腹背受敌了”
马上就有人顺着阿抚的话茬接道:“说的对啊,今日他独身一人就敢强闯校场,他日岂不是要直取我议事台”
阿布依也说道:“大人,此时不斩草除根,以后必定后患无穷”
老人一个人说不过对面七八张嘴,眼看要败下阵来,高朗赶紧抓住机会求救命,也不管人家听不听得懂,喊了几嗓子:“老人家,救命啊,我真不是坏人”。
本来他也想运用一下自己的语言学习成果,但回忆了一下发现自己会得都是“木头”“河”“路”之类的词语,没有符合现在这个场合的,只好使用标准国语,而且这里聚集了这么多人,万一有能听懂的,那不就直接事半功倍了么。
可惜没有人理会他的巧思,双方还是各执一词,互不让步。
最后那老人说:“诸位所虑不无道理,只是天命实不敢违,我愿意将此人带回钩子崖时刻看守。”
有人倒吸一口气,道:“这……这怎么能行呢”
钩子崖是离格则城最远的一个小村落,住的人口并不多,正是毕摩大人的老家。
阿布依神色微愠,反问道:“大人是在威胁我?”
毕摩大人赶紧拱手鞠躬,口中连连道:“不敢不敢,实乃上天启示不敢违背,我人微力薄,诸位所虑皆无法排忧解难,只好出此下策”
阿布依不为所动,气得眼睛都要喷出火了,他道:“此人我绝不会留,大人既怀念老家,明日搏狼之后便回去吧”,说完就愤然离去,留下一群人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阿抚赶紧带头收拾这个烂摊子。
她先朗声冲着前面的战士方阵喊道:“众郎君学有所成,我心甚慰,明日搏狼,我等静候诸位佳音。今日校验结束,请众教谕率学生有序撤离。”
一直孤零零地站在方阵之外的教谕们得了上级指示,立刻指挥自己的方阵向后转,将后阵变为前阵,有秩序地离开了。
战士们一走,围观的群众们也纷纷四散,各回各家了。
没一会,黑压压的人群散开了,高朗才看清这片开阔的草地其实是中间低,四周高的盆地,只是盆沿并不高,应该是专门设计成这样方便群众围观吧。
他的思绪还在草地上神游,耳朵里传来了阿抚的声音。
她问:“毕摩大人,下一步可有什么打算?”
毕摩大人说::“自然是依王侯所言,搏狼之后带他回钩子崖日夜看守”
阿抚还没说话,她旁边的中年男人抢先说道:“这怎么行,城里一日没有毕摩坐镇都人心惶惶,更何况如今眼看秽灵将至。”
毕摩大人回:“我的职责是卜卦问天,顺应天命,既有答案,理当遵从。”
那中年男人一时气极:“你……”,你了半天发现无可辩驳,气愤地一甩衣袖走了。
阿抚再度开口:“毕摩大人既心意已决,我们也不好再劝,只是王侯也断言此人绝不会留,还望毕摩早作准备。”
说完就向毕摩拱手行礼,迈步离开,从头到尾连个眼神都没给过来,搞得高朗都没机会凑上去求情。
阿抚一走,剩下的人也各自散了,一直站在高朗身后的两位壮汉犹犹豫豫的,直到那老人冲他们点了点头才如释重负地离开。
此时应该是刚过正午,阳光依旧灼目。整片空地就只剩了他们两个人。
高朗知道自己暂时安全了,自己从地上爬起来时,捏了捏有些发麻的小腿,老人见他站起来对他说了个“hang”就闷头往前走了,幸好这次高朗听懂了——是叫他跟上的意思。
于是,他默默地跟上那老人的步伐,不想去思考自己要被带到哪里去,那根一直紧绷的神经彻底松了。
他想相信这位老人是好人,是他来到这里好不容易遇到的好人。
另一边看似跟这场闹剧没有关系的阿抚就没有这么轻松了,她离开校场之后直奔长平侯的府邸——还有场硬仗要打。
长平侯府邸的大门是常开的,有事求见长平侯只消托门口的家仆,往里通报一声便能进。
到了阿抚这连通报都免了,在门口扫台阶的妇人见阿抚来了朝她一施礼,又继续自己干手里的活了。
阿抚畅通无阻地来到阿布依的书房前,竖着耳朵但没听到里面的动静,于是她推门走了进去。
甫一进门,一个块头不小的物件就直直地朝她砸了过来,她没敢躲,那东西在她的胸口砸出一声闷响之后滚落在地,碎成了好几瓣。
阿布依站在桌案前,暴怒道:“这就是你办的事!?”
阿抚低眉拱手,道:“我罪该万死”
阿布依怒气不减,在桌案前来回地走,语气不善地说:“别跟我来这套,你竟敢私放他出来,你是想看整个格则城分崩离析吗!?”
阿抚依旧低着眉:“他跑出来并非我本意,想来是今日事多生漏,忘记锁门让他钻了空”
阿布依不相信她的任何一个字,他眼神冰凉地看过去:“你还敢串通毕摩对无妄卦象动手脚,阿抚·席默,你如今真是有出息的很啊!”
阿抚抬起头,直视阿布依的目光,回道:“我没有,毕摩对我向来多有厌弃,又岂是我能串通的”
这话不假,毕摩一直反对阿抚领兵掌权,直到近几年发现阿抚把将士上下都治得服服帖帖的,才没有继续在明面上反对,但私下里从未给过她好脸色,这事众所周知。
阿布依神色稍霁,又问道:“那人知道了多少?”
阿抚:“我口中从未透露过丝毫,但他看到了什么,记住了多少就不得而知了”
阿布依:“他说他迷路掉进河里醒来就到了这里,你也信?”
阿抚摇了摇头:“我不信”
“他还说对岸有战士会来救他”,阿布依绕到桌案后,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像是疲惫极了,他看着阿抚问道:“你觉得毕摩能问出来多少?”
阿抚:“我认为这倒不必担心,毕摩以为他是高山族,就算保下了他,对他的话也不会当真的”
阿布依手撑额头,说:“加强月亮湾的巡逻,搏狼之后提高格则城的防御等级。滚出去领罚吧”
阿抚口中称是,正要拱手行礼告退。
阿布依却突然出声:“等等”,阿抚重新看向他,等待他的指示,他却只轻轻地问了一句:“你还记得你的誓言吗?”
这轻轻的一句话,如针一般精准地扎进她的心里。阿布依真的太了解她了,一个不经意的眼神就看穿了她的所思所想。
可是她不怕被人看穿,他们只是各自选了一条不同的道路而已。
阿抚直视他的双眼,语气没变:“夙夜不敢忘”
“滚吧”阿布依收回了视线。
阿抚就动作麻利地滚了,还不忘将书房的门带上,然后转身向后院走去。
长平侯作为一城之首需要一个听民情、解民怨,处理各类鸡毛蒜皮的办事处,长平侯府的前院光荣地承担了这项功能。
顺着小道再往里的一进院子,是历代长平侯一家起居生活的地方,也曾是阿抚的家。
许久不来,这里被王侯夫人打理得很好,有树有花,比她小时候好多了。
阿抚没有走进去,只远远看了一眼,就继续往前。虽然这里曾是她的家,但作为将士擅入内院视为无礼。
她沿着小路绕了一圈来到真正的后院,这后院与寻常人家建的放大版神龛不一样,是个正经严肃的宗祠,迎面的那面墙,从上到下密密麻麻地摆满了各种形制的扳指。
阿抚走进去,在屋子的正中间跪下,随后解开自己的披风,脱下里面那副软甲叠好放在一旁,然后手掌在身前交叠,俯身额头贴着手背跪趴了下去。
与此同时,她的两侧有两根胳膊大小的圆柱从地面慢慢升了起来,停下之后两边的圆柱里分别伸出来一个结实的藤条。
阿抚深吸了一口气,还没来得咬紧牙关,那藤条就干脆利落地甩了下来。
“啪”的一声,阿抚的里衣瞬间就晕开了一片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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