沅宁得到的地址位于布鲁克林高地,柳树街1号。
避开工作日的早晨八点,她准时从威廉斯堡登上地铁,在距离终点还有2KM的地方下地铁,找到一家咖啡馆的卫生间,完成最后的仪容整理,确保自己从头到脚,每一根头发丝都处于完美状态。
当她以最专业、无可挑剔的形象推开咖啡馆的玻璃门出来,正式望向位于布鲁克林高地长廊街末端,就算是冬日,那里也郁郁葱葱,葳蕤繁荣。
它并非笔直地伸向目的地,而是以一种优雅且含蓄的弧度,沿着高地的地形缓缓攀升,仿佛精心守护着里面那些历史高达百年的豪宅。
脚下的路面不再是威廉斯堡那种粗糙的沥青,而是由巨大的、温润的石板铺就。
继续往前走,街道两旁,是连绵不绝的19世纪联排别墅,它们像一派沉默的、身着古旧燕尾服的绅士。
那些深色的砂岩石材料立面在冬日的阳光下,呈现出蜂蜜、巧克力乃至炭灰的丰富色泽,厚重、沉稳。
绝对的静谧,只偶尔一两声清脆的鸟鸣,高大的法国梧桐虽已落叶,其苍劲的枝桠仍在空中交织成一张秩序森严的网。
这里不像曼哈顿的顶级公寓里那样住着金融巨子和新贵,俯瞰众生的摩天大楼的确很适合他们,而布鲁克林高地,特别是那些从19世纪流传下来豪宅,代表的是传承和时间。
沅宁想起小时候的“家”,爸爸被外人称为十分成功的民营企业家,她家自然也是住的别墅。
欧式装潢的别墅,在那个年代的华国,是十分上档次的存在。
有效仿的罗马柱、拱形窗,墙上有石膏砌成的繁复浮雕和装饰线,一切都充满了浪漫、奢华和贵族气派……的联想。
为何是联想呢?
沅宁现在才明白,那样的装修风格只是华国先富起来的那批人对“西方式美好生活”的向往。
她小时候生活在那样的家里,以为自己是公主。
现在站在这些本就属于历史文物的建筑之中,沅宁忽觉大梦初醒。
古典立面、桃花心木的旋转楼梯和古老花园,是无法复制的存在。
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清醒,这种清醒刺透了她过往二十年的认知。
她不知道该怎么说,但她忽然觉得,自己可能什么也没有失去过。
那些浮夸的、虚无的东西,也许没有就没有了吧。
她预感到,她会拥有更多,在这个地方,靠自己的双手。
她抬起头,望向柳树街1号,她很兴奋。
她从前住在花园大道,那里住满了对冲基金交易员,他们行色匆匆、西装革履,当然,手握巨款。她曾经以为她跟那些人是同一阶层的,后来显然不是了,将来也不会是。
沅宁最终停在柳树街1号的门前,黄铜质的门牌在红砖墙面上显得冷峻、内敛。
【凡·德·伯格的家】
沅宁抬起手,没有找到门环,在看似无缝的墙上,只有一个极其低调的黄铜按键,旁边是细长的传声器。
她按了下去,声音清脆而短暂,迅速被周围的静谧吸收。
几乎没有等待,一个沉静的女声通过传声器传来,音色优美,每个元音都发得饱满圆润,听得人耳朵很舒服。
“请进,孟女士。”
伴随着几不可闻地机械运转声,那扇厚重的黑色实心橡木门向内无声滑开。
一切都让沅宁呼吸停顿。
一股混合着雪松、羊皮纸与一丝若有若无的白茶香气,轻柔地扑面而来。
沅宁的所有感官同时被推向极致,这是一个挑高惊人的门厅,深色胡桃木地面倒映着从巨大落地窗涌入的柔和天光。
它一点也不喧嚣,但拥有吞噬一切注意力的绝对力量。
这里与她从小到大待过的任何奢华场所都不同。它不繁华,不张扬,它只是存在着,像一道无形的界限,明确地分开内外两个世界。
“孟女士,你很准时。”西奥多拉·凡·德·伯格就站在门厅的中央,手扶着羊皮沙发。
她身着一件剪裁极简、看不出品牌的浅灰色羊绒连衣裙,颈间是一串珍珠项链。浅金色的头发在脑后挽成一个一丝不乱的圆髻,露出清晰而又下的下颌线条。
她的年龄难以准确判断,脸上有细微的岁月痕迹,但那双与伊莱亚斯如出一辙的冰蓝色眼眸,却拥有着更甚的穿透力,落在沅宁身上,带着审视,却奇异地并不让人感到冒犯。
沅宁对伊莱亚斯的容貌只是瞥过一眼,但她已经得知他的金色头发和蓝色眼眸是从何处得来。
沅宁身穿那日在派对上穿过的迪奥套装,经过派对上的检验,她知道这身是得体的、体面的,足够彰显她身为上流社会一员的品味。
并且她可以确定,凡·德·伯格夫人没有在派对上出现。
对方的目光令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但这压力让她脊背挺得更直。她迎上那双眼睛,露出一个兼具尊重与个人魅力的微笑。
“凡·德·伯格夫人,很荣幸见到您。”
那种压力只存在了一瞬,便被一种更强大的情绪碾过。
那种情绪叫饥渴。
一种对上流社会知识、对规则、对未知世界的近乎贪婪的饥渴。
她微微吸了一口气,这里的气味充盈肺腑。
下颌维持着一个既不卑微也不傲慢的微妙角度,脸上所有因震撼和不甘产生的细微波动,都被迅速抚平,只剩下一种全然的、专注的冷静。
她知道,从踏进这扇门的第一步开始,考核就已经开始了。而她,迫不及待。
“你可以叫我西奥多拉,伊莱亚斯正在书房处理一些事务,稍后会与你见面。在那之前,我可以带你先参观一下伊莱亚斯的衣帽间。”
沅宁随西奥多拉穿过门厅,步入一条相对狭窄的走廊。路过华丽客厅和室内花园后,西奥多拉推开一扇与墙壁同色的木门。
当然,华丽客厅与室内花园的景象也极大地充斥了沅宁的感官,但她来不及欣赏,已经进入了这个极致精密的空间。
空气里的气味更加浓烈,也更私人。
涌入沅宁鼻腔的,是男人的气味,尽管她还没有真正认识他这个人,但他的气味率先袭来并单方面涌入,十分迷人。
沅宁静静地呼吸着。
他的衣帽间极其精密。
西装、衬衫、领带、袖扣、皮鞋……全部按颜色、面料和场合进行编码分类。
“作为他的着装顾问,孟小姐,你应当持有一份详细的指南,与他的电子日历同步。”
西奥多拉递给她一份文件夹,从目录上看,这份文件夹里记录了伊莱亚斯所有服装的编码。
他的衣帽间由秩序建立,沅宁的数学成绩一直不错,所以,她很快理解了他的秩序。
例如左侧是正装区,数套定制礼服如同雕塑般被妥善支撑,旁边是配套的礼服皮鞋,鞋楦显然是定制贴合。所有配件——领结、袖扣、怀表链,都在专用的托盘上各就其位。
都是很死板,却很值得推敲的搭配。
老实说,在伊莱亚斯的衣帽间转了一圈,沅宁觉得这个男人品味极好,只需要按照场合穿着固有搭配就好,但西奥多拉花费每周3000美金的薪资请她来做着装顾问,肯定不是那么简单的要求,沅宁顿时觉得压力倍增。
她会担忧自己给出的搭配建议,被伊莱亚斯这样的人嗤之以鼻。
毕竟,她或许在艺术和审美上有些天分,也只是一个尚未踏足社会的小女孩儿。
她引以为傲的品味和时尚嗅觉,也只能和时尚杂志一较高下。
“今后请大胆一些,孟小姐,我们请你来,就是不想伊莱亚斯再保持那样死板的穿着。”
死板吗?沅宁已经深深为这间衣帽间里的品味陶醉。也有可能,令她陶醉的是他的气味,从这里的秩序感受到的绝对掌控的气味。
“他与家里其他人的职业不同,对了,还没向你介绍过,伊莱亚斯在华尔街经营一家投行,那里的气氛与这里可不同,你知道那些人怎么说他吗?”
沅宁好奇发问:“凡·德·伯格夫人,那些人怎么说他?”
“装腔作势。”
沅宁想到那天在Daniel餐厅看到的伊莱亚斯,的确与周围人不同,他像是待在单独的一个空间,不像是沅宁平常见到的那种金融圈精英。
但沅宁不觉得他那样奇怪,他与旁人的差异并非来自衣物的价格和不明显的品牌标签,而是源于一种更深层的东西。
沅宁不得不承认,她在无形之中,已经将那个男人从头到脚品味了无数遍。
但一想到对方母亲的评价——装腔作势,沅宁忽然“噗嗤”一声笑出来。
西奥多拉夫人也在微笑着:“所以我们需要你,孟小姐,米勒教授可是向我强烈推荐了你,我希望你可以帮伊莱亚斯改掉那些不合时宜的着装习惯,毕竟现在时代不同了。”
沅宁感到受宠若惊,她也没想到米勒教授会那样“强烈”地推荐她。
“但我不得不承认,我虽然对你的资料十分满意,但最终敲定人选的是伊莱亚斯本人,我作为母亲,只能帮他筛选,并不能帮他决定。”
这句话给沅宁带来了一阵短暂的、几乎无法捕捉的晕眩。
几个念头在她脑中交错闪过。
原来这份实习并不是那样准确、踏实地来到她的手里,可能差一点点,就不属于她了。
在这个念头的后面,她想,是伊莱亚斯亲手选了她,那个穿着炭灰色西装、手上夹着雪茄的男人,在看过她的简历以后,选了她,他认可她。
空气里那股男人的气味,此刻变得更加具象。
Wynne不说,但Wynne的内心很雀跃。
“母亲。”
沅宁的心脏猛地一跳,但仍是优雅转头。
伊莱亚斯·凡·德·伯格不知已在那里站了多久,他发音的“mother”已不是时下流行的用法了。
大概在两百年前,人们这样称呼母亲,在当下,人们大多称呼简化版的“mom”。
但这个单词从他口中吐出,格外有种独特质感,仿佛这个称呼本身就是一个完整的、庄严的句子。
沅宁觉得很动听,如果她是个“mother”的话,儿子这样称呼她,她会感到格外被尊重,但并不失亲昵。
西奥多拉回头:“伊莱亚斯,你的工作都处理完了吗?”
沅宁呼吸一紧,空气中属于男性的气息骤然变得浓郁,与她刚才独自品味时的想象不同,主人到场,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它不再是被她悄悄品味的客体,而是化作主人无形的延伸。他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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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 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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