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过半,客栈的天字一号房内灯火通明,门窗紧闭,隔绝了外间的夜色与喧嚣,只余下烛火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响。
六道身影围坐在一张拼凑的大方桌前,桌上摊开一张略显陈旧的昱渡城市坊图,上面被朱砂笔圈出了数个区域,正是近日女子失踪案频发之地。
闻人谦指尖点在地图城南一片密集的巷弄,神色凝重地开口:“根据我们目前掌握的线索,可以确定有一伙专门绑架容貌姣好的妙龄女子的贼人在城内活动。桑姑娘先前提出的引蛇出洞之策,方向是对的。”
“可是,我们今日的布局并未起作用。”桑芷钰接话,眉眼低垂,眸中隐隐闪着无奈之色,“城内风声鹤唳,家家户户都将女儿看得紧,入夜之后无人敢独自外出,那伙贼人恐怕找不到下手的目标,已经开始收缩,甚至可能准备撤离昱渡城了。”
闻人谦目光扫过在场的众人,最终落在桑芷钰、尹竹芩、江荧荧三位女子身上,“我们首先要做的是将那群藏在暗处的鼠辈给钓出来。”
桑芷钰仰头看着他,脸上露出了疑惑。
闻人谦微微一笑,向三人拱了拱手,“还要麻烦三位继续作为诱饵了。城内巷道纵横,范围太大,先前只有桑姑娘一人,如同大海捞针。但现在,我们有了三位女子,可以分为三组,在不同时候出现在不同区域的暗巷中,扩大引诱的面积和机会,总能被他们的眼线注意到。”
尹竹芩清冷的目光扫过地图,微微颔首,“可以,我与荧荧皆习武,各自带领一人能互相照应。桑姑娘你……”
她看向桑芷钰,眸中隐含担忧之色。
“我与兄长一组。”桑芷钰毫不犹豫地说道,语气自然而坚定。
坐在她身侧的凌风抬眸看了她一眼,没有出声,算是默认。
闻人谦用折扇轻轻敲了敲掌心,笑道:“如此甚好。那我与江姑娘一组,小旭年纪较轻但武功还算尚可,还望尹姑娘多担待。”
卫旭撇了撇嘴,但没有多说,尹竹芩则瞥了卫旭一眼,点了点头。
计划就此定下,接下来就是如何将诱饵的消息,投放到那些躲在阴沟里的老鼠耳边。
闻人谦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此时不难,我们只需稍作安排,将‘有几个外乡来的貌美女子不懂本地险恶,时常夜间独自外出’的消息,在特定的圈子里悄然流传即可。此事我去办,必定做得不着痕迹。”
就在桑芷钰等人紧锣密鼓地筹备捉贼计划之时,昱渡城中一个阴暗的角落,也正弥漫着一股焦躁不安的氛围。
城西,一座废弃的赌坊后院,几个精壮的汉子聚在昏暗的油灯下,对酒畅饮。
“大哥,这活没法干了!”一脸横肉的汉子将手中的空碗重重地砸在破桌上,抱怨道:“那些小娘皮一个个都缩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咱兄弟蹲了几天,连个鬼影都没逮到。“
旁边一个瘦高个也满脸晦气,“就是!咱不如走吧,先把手上这几个货给出了,又能潇洒好多天。”
为首的是个眼角有一道深刻疤痕的中年男子,沉着脸,一言未发,只是用力捻着手中的花生米,眼神阴鸷。
一个普通的货就能卖五十两银子,好货甚至能卖到一百两,他实在不愿放弃这个一本万利的买卖,可昱渡城如今确实如同一滩死水,难以下手。
就在这时,一个负责在外打探消息的矮小男子连滚带爬冲了进来,脸上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头儿,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
“慌个屁!”刀疤头呵斥道:“怎么,有天仙掉下来了?”
矮小男子喘着粗气,激动地说道:“老大您猜对了!真有天仙,还是好几个,就住在城中心的客栈,据说是外乡来的小娘们,长得那叫个水灵,比咱们之前绑的那些土丫头强多了。而且……”
他压低声音,神秘兮兮道:“我亲眼看见,其中有个穿白衣服的,昨夜在城南那边的暗巷里独自转悠呢!”
“什么?”后院中顿时一阵骚动。
“真的假的?别是官府的诱饵吧?”瘦高个警惕性较高,立刻提出了质疑。
矮小男子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官府那帮废物查了这么久连个屁都没有查出来,他们上哪找这么标志的妞当诱饵?我看啊,倒像是哪个江湖门派出来历练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娘子,或者就是家里有点钱的不谙世事的外城小姐。”
“江湖门派?”横肉汉子倒吸一口凉气,“那可不是好惹的主!”
“怕个屁,咱又不是第一次干这个。”刀疤头猛一拍桌,眼中凶光毕露,“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只要不是硬茬子,咱都得给绑回来。万一扎手,跑就是了!”
他环视一圈,指着矮小男子恶狠狠道:“你再带几个机灵的去城中心客栈和她们可能出现的巷子,给我死死盯住。确认情况属实,摸清她们的行动规律。”
夜色再次降临,浓重如墨。
尹竹芩独自一人,提着一盏光线昏暗的纸皮灯笼,缓步走在城南一条偏僻的巷道中。
她依旧一身不染尘埃的月白长裙,青丝半挽,玉簪斜插入鬓,清冷的容颜在朦胧的灯光下更显脱俗,宛如月下仙子,与周围破败、阴暗的环境格格不入,也愈发引人注目。
暗处,几双贪婪而警惕的眼睛早已如毒蛇般锁定了她。
“就是她,那个穿白衣的。”一个压抑着兴奋的声音在墙角的阴影里响起。
“周围都探查过了?确定没尾巴?”另一个声音谨慎地问道。
“放心,兄弟们都看过了,就她一个。那步子虚浮,一看就不会武功。”
”好,动手!”
三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不同方向的阴影里窜出,两人直扑尹竹芩,动作迅速、配合默契,显然干惯了这种勾当,另一人则警惕地守在巷口望风。
就在其中一只粗糙大手即将抓住尹竹芩手臂的刹那,一声特意拔高、带着少年清亮的怒喝响起:“住手!光天化日……呃,月黑风高之下,竟敢强抢民女?”
早已按照计划埋伏在巷口一堆废弃竹筐后的卫旭猛地跳了出来,手持一根不知从哪找来的粗木棍,看似莽撞地朝离他最近的那个歹徒拦腰扫去。
那歹徒猝不及防,被木棍结结实实地扫中腰侧,痛得他发出一声嗷叫。另外两名扑向尹竹芩的歹徒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一愣。
“还有同伙?干掉他!”守在巷口的歹徒反应最快,立刻抽出短刀冲向卫旭。
卫旭依计行事,脸上装出惊慌之色,手中木棍胡乱挥舞,与那名持刀歹徒过了几招,显得颇为吃力。他瞅准空档卖了个破绽,手中木棍脱手飞出,整个人向后踉跄数步,一屁股坐倒在地。
“小子,就这点本事也敢学人英雄救美?”持刀歹徒狞笑着逼近。
卫旭手脚并用向后爬了几步,抓住身后竹筐扔向那名歹徒,然后猛地翻身跃起,匆匆留下一句:“你、你们给我等着!”就转身朝着巷子另一端发足狂奔,几个起伏就消失在黑暗的巷道尽头,速度之快,就连那持刀歹徒都愣住了,没能立刻追上去。
“爹的,哪里来的毛头小子,跑得真快!”持刀歹徒往地上啐了一口,收起刀,看向已经被同伙制住的尹竹芩。
此刻的尹竹芩完美地扮演了一个受惊的弱者女流,她脸色苍白,身体微微颤抖,被那两个歹徒反剪双手,竟没有丝毫反抗,仅用一双盈满泪水的美眸惊恐地看着他们。
“头儿说了速战速决,这小娘皮吓傻了正好省事。”制住尹竹芩的歹徒得意地大笑,取出准备好的麻袋就要往她头上套去。
尹竹芩配合地低下头,在对方推搡着她准备离开暗巷时,一些极其细微近乎无色的粉末随着她看似无意的动作,悄无声息地从她宽大袖口中洒落在沿途的地面上。
“得手了。”卫旭蹿入预先约定好的小巷,气息微喘,朝在此等候的闻人谦、江荧荧点点头。
闻人谦神色一凛,毫不犹豫地说道:“好,按计划行事。”
三人立刻与在另外区域佯装徘徊的桑芷钰、凌风二人汇合。江荧荧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几滴药水在手上,众人各自蘸取少许涂抹在眼睑之上。
再次睁眼时世界并无不同,但在那昏暗的巷道地面上有一条断断续续的散发着唯有他们能看见的微弱荧光痕迹,清晰地指向远方。
众人不再迟疑,身形迅速穿行在夜色中,沿着荧光的指引向城西方向追踪而去。
荧光痕迹最终消失在城西那座荒废已久、传闻闹鬼的赌坊之外。与往常的死寂不同,今夜赌坊周围隐隐透着一股不同寻常的森然气息,仿佛暗处有眼睛在窥视。
“看来老鼠窝就在这了。”闻人谦压低声音,目光锐利地扫过赌坊破落的轮廓,“我和凌风从正面潜入,桑姑娘跟在我们身后,留意四周动静,江姑娘、小旭,你们绕到后面,堵住可能的后门或暗道。”
安排已定,几人如同训练有素的猎手,瞬间散开。
闻人谦与凌风对视一眼,身形轻展,悄然翻过赌坊低矮的断墙落入院内。
院中杂草丛生,残恒断壁林立,正厅大门虚掩着,透出一点微弱的灯光。
两人屏气凝神贴近门缝,正准备观察内里情况,却突然听到里面传来几声沉闷的倒地声,心中同时一紧,不再犹豫,猛地推开破旧的木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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