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室的铁门在身后沉重地关上,隔绝了苏颖欲言又止的目光和老周沉甸甸的叹息。走廊里惨白的顶光灯将林琛的影子拉得很长,扭曲地投在冰冷的地砖上,像一个沉默的、饱含嘲弄的注脚。
那份DNA报告像一块烧红的烙铁,死死按在他思维的神经中枢上。科学不会错?99.9999%?林琛的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带着一丝被命运戏耍的荒诞感。他太清楚昨晚自己在哪里,做了什么。每一个时间节点,每一个接触的人,都清晰地刻在记忆里,无可辩驳。唯一的“错”,就是他这张脸,他这一身流淌在血管里、此刻却被指认为罪证的基因!
“林队。”支队长王振国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林琛停下脚步,没有回头。他能想象出王振国此刻的表情——凝重,失望,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怀疑。毕竟,铁证如山。
“老赵的案子…影响太恶劣。”王振国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你是老刑警,规矩你懂。在事情彻底查清楚之前…你需要暂时停职,配合调查。”
停职通知被递到面前,薄薄一张纸,却重若千钧。林琛的目光扫过那行冰冷的打印字,没有愤怒,没有辩解,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和疲惫。他抬手,指尖擦过纸张边缘,动作机械地接过。指腹下粗糙的触感,提醒着他此刻的真实处境。
“警徽,配枪。”王振国的声音没有波澜。
林琛沉默着,解开外套,动作缓慢而精准。金属的警徽被从胸口取下,失去了体温的熨帖,在掌心冰冷沉重。接着是腰间的配枪,枪套的皮革触感熟悉得令人心酸。他将它们一并放在王振国伸出的手上。金属碰撞,发出清脆而孤寂的声响。
“暂时…保管好。”王振国接过,目光复杂地看了林琛一眼,“回去休息。别做傻事,林琛。别让…私仇蒙蔽了判断。” 这句话意有所指,指向那份报告里指向性极强的“精斑”证据——死者赵大刚的女儿赵蕊,曾公开追求过林琛,被其明确拒绝。动机?似乎也有了。
林琛没说话,只是微微颔首。他不需要解释,解释在铁证面前苍白无力。他挺直脊背,转身,大步离开。每一步都踏在冰冷的绝望之上,身后是无声的、被剥离了身份的深渊。
走廊尽头的更衣室,空无一人。惨白的灯光从头顶倾泻而下,将一排排冰冷的铁皮储物柜照得惨淡。空气里弥漫着汗味、皮革味和淡淡的硝烟味,这是属于刑警的、战场归来的气息。林琛走到属于他的那格柜子前,动作有些迟滞地打开。
柜门内侧,贴着一面小小的、边缘有些磨损的方镜。
林琛的目光,第一次长久地、近乎贪婪地停留在镜中的倒影上。
湿漉漉的额发依旧凌乱地贴在额角,脸色苍白,下巴上冒出了一层青色的胡茬。眼底布满血丝,深处是尚未完全褪去的惊涛骇浪和…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病态的探究。
他抬起手,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缓缓伸向冰凉的镜面。
距离镜面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几乎要触碰到镜中那个“自己”的鼻尖。
他想找出破绽。
哪怕一丝一毫。
证明那不是他。
证明那个在雨夜犯下血案、留下铁证的,是另一个“东西”。
镜中的倒影也抬起手,指尖与他同步移动。两张一模一样的脸孔在冰冷的镜面内外对峙。镜中人的眼神空洞,映着惨白的灯光,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像一个完美的、没有灵魂的复制品。
但就在林琛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镜面的瞬间——
一股强烈的、混合着愤怒与诡异好奇的战栗感,毫无征兆地沿着脊椎猛地窜起!如同冰锥刺入骨髓!
那不是恐惧!
更像是一种被毒蛇冰冷的信子舔舐过神经末梢的、带着致命危险的…悸动!
镜中的倒影,那双空洞的眼睛深处,似乎…波动了一下?极其细微,快得如同错觉。但林琛捕捉到了!那空洞背后,仿佛潜藏着另一个意识,正隔着这层薄薄的玻璃,冰冷地、玩味地观察着他,欣赏着他此刻的挣扎与探寻!
“谁?!”林琛猛地缩回手,低喝出声,声音在空荡的更衣室里撞出回音。他心脏狂跳,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他死死盯着镜子,眼神锐利如刀,试图再次捕捉那转瞬即逝的异样。
镜子依旧冰冷平静,倒影的眼神恢复了空洞,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他精神高压下的幻视。
但那种被窥视、被洞穿的感觉,如同跗骨之蛆,挥之不去。
内心独白如同毒蛇嘶鸣: “杀了他…必须杀了他…这个藏在镜子里的怪物…可是…为什么…想看清他的眼睛?看清那双眼睛背后…到底是什么?!”
就在这时,刺耳的手机铃声骤然炸响,打破了更衣室里令人窒息的寂静。
林琛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心绪,掏出手机。屏幕上跳动着“线人老鬼”的名字。老鬼,一个在灰色地带游走的老油条,消息灵通得邪门,也是赵大刚生前偶尔会接触的“特殊渠道”。
“喂?”林琛的声音低沉沙哑。
电话那头传来的不是老鬼惯常的油滑腔调,而是破碎、急促、夹杂着剧烈喘息和恐惧到极致的嘶哑声音,背景是嘈杂的风声和某种…液体滴落的黏腻声响:
“林…林队…咳咳…‘老地方’…快…他们发现我了…镜…镜子里…他…他和你…呃啊——!”
一声短促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伴随着重物倒地的闷响,紧接着是忙音。
“老鬼!老鬼!”林琛对着电话低吼,回应他的只有一片死寂。
“老地方”…城西废弃的“永利”化工厂!林琛没有丝毫犹豫,抓起刚脱下的外套,像一头发狂的猎豹,冲出更衣室,撞开消防通道的门,身影消失在昏暗的楼梯间。停职?配合调查?去他妈的规矩!老鬼的遗言里,提到了“镜子”!提到了“他”!
警车是不能用了。林琛在路边粗暴地拦下一辆出租车,报出地址,指尖无意识地深深掐进掌心,留下月牙形的血痕。车窗外的城市在雨后的潮湿中飞速倒退,霓虹灯牌的光晕在湿漉漉的玻璃上拉长、扭曲,如同无数只窥探的鬼眼。
永利化工厂,早已废弃多年。巨大的锈蚀铁门虚掩着,如同怪兽张开的巨口。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铁锈味、化学品的残留恶臭,还有一种…新鲜的血腥气!
林琛的心沉到谷底。他拔出随身携带的□□(停职未交还的私人物品),悄无声息地潜了进去。巨大的厂房内部空旷破败,月光透过破碎的穹顶玻璃投射下来,形成一道道惨白的光柱,照亮漂浮的尘埃,也照亮了光柱尽头,倒在冰冷水泥地上的那个身影。
是老鬼。
他仰面躺着,眼睛瞪得极大,瞳孔已经扩散,里面凝固着生命最后一刻所能承载的、最纯粹的恐惧。他的喉咙被割开,手法干脆利落,和赵大刚的死状如出一辙!鲜血在他身下洇开一片暗红的地图。
林琛蹲下身,强忍着胃部的翻涌,目光锐利地扫过现场。没有明显的打斗痕迹,凶手是偷袭,或者…老鬼根本来不及反抗。他的右手死死攥着,指缝里似乎夹着什么东西。
林琛小心翼翼地掰开老鬼冰冷僵硬的手指。一小片被撕扯下来的、廉价的黑色冲锋衣布料。布料边缘沾着暗红色的血渍,还有一点…极其微量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灰白色粉末,带着一种奇特的、类似消毒水的刺鼻气味。
他捻起一点粉末,凑近鼻端。不是毒品,也不是常见的化学制剂。一种实验室里才可能有的…特殊合成物的味道?
林琛的眉头紧锁。就在这时,他的目光无意间再次撞进老鬼那双死不瞑目的、扩散的瞳孔里。
月光惨白。
瞳孔如同两面微缩的、浑浊的墨镜。
就在那扩散的、凝固着极致恐惧的瞳孔深处——
林琛赫然看到了一个模糊的倒影!
一个穿着黑色冲锋衣、戴着兜帽的侧影!正站在他——林琛此刻蹲着的位置——稍后一点的地方!如同一个无声的、冰冷的幽灵!
那倒影微微侧着头,似乎正在欣赏老鬼的死亡,也像是在…隔着老鬼的瞳孔,与正在探查尸体的林琛对视!
一股比化工厂的寒意更刺骨的冰冷瞬间席卷全身!林琛猛地回头!
身后,只有空旷破败的厂房,惨白的月光光柱,和漂浮的尘埃。
空无一人。
但那被瞳孔记录的、转瞬即逝的冰冷凝视,如同实质的冰锥,狠狠扎进了林琛的脑海。那身形…那侧影…和他自己,和监控里的“凶手”,如出一辙!
“镜子里…他…和你…”老鬼临死前的破碎遗言,如同魔咒般在耳边回响。
林琛死死攥紧了手中那片染血的布料,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布料上残留的微量粉末和那股刺鼻的气味,是线索。而老鬼瞳孔里那个冰冷的倒影,是挑衅!
零。
他在宣告:他无处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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