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那个男孩，总是一副反抗者的形象，身上带有秋雨洗净过的树叶的味道，是该这么描述的。他叫张羽，春叶第一次见他，是在那所学校，她的高中。
张羽是她繁忙高中生涯里一片轻轻的羽毛，刺挠着抓着她的心，痒痒的，挠出她的一片心意。他们在整个高中都并未相恋，却有着不同寻常的情意。
春叶发过誓，整个高中都绝对不会谈恋爱，全来为她的清华梦作序。遇见张羽是她没想到的，她屡次动心，鲜有逾矩——如果那些也算的话。
他身上带有诗意，带有轻狂，带有傲气，带有不屈，与春叶骨子里那份倔强些许重合。春叶有时候想问，张羽都在反抗些什么，是规矩、规则，还是世俗、偏见。其实春叶都知道，无言，而了然于心。
他为她撒的那一把春花，为她撑过的伞，为她挡过的巴掌，为她拦过的车，一次一次，桩桩件件，都从事里、从行动里，描摹着他对她的心动、他对她的用心。
他爱她吗？
春叶想过这个问题。
什么是爱呢？那是爱吗？
18岁的春叶还没能力为这个问题作答，那时她尚在高三，预备冲刺。
喧闹的人群里摆着几个小摊，有的是烤肠散发着腾腾热气，奶茶小车前挤满了人，生意很是火爆。旁边的书店却是静谧的，昭示着这里的同学们似乎都不爱学习。但这是县一中，这个县城里最好的一所高中，不该如此。
张羽的高一在小摊里铺展开来，他在为自己的好兄弟于理排队，买烤肠，于理的最爱。好不容易从熙熙攘攘的人群挤进去，张羽拿出手里，看有没有人给自己发□□。答案是0。
今天是高一开学第一天，校外人不少，大家都抢着带点什么吃的，不是怕饿着，而是为了和自己的好姐妹好哥们分享，谈天聊海。
天色渐渐阴了下来，淡灰色的云朵缓缓遮盖住蓝天，而后散开，被一片橘黄色的晚霞取代，散下的光芒纷纷进入学生们的手机相册。这个年纪的学生没有一个能拒绝晚霞的，青春的美好与惬意也不过如此了，陪姐妹等等路边摊，陪兄弟照照那一抹彩霞。
张羽的母父很是恩爱，婚姻多年依然如胶似漆，对张羽的教育也是硬糖夹棉花，又甜又柔和。他们都反对大家长式的傲慢，也不爱所谓严父慈母或虎妈猫爸的套路，他们只教张羽，凡事要从心，顺心而为。也许便是这样的教育，让张羽在面对自己心爱的姑娘时，确认那一刻，就不再犹豫。
他尊重她。知道她的梦想，知道她为自己立下的誓言之后，就不再追求，而是转为陪伴。他是相信日久生情的，他的母父就是这样。
哪怕他对她近乎是一见钟情。
那个女孩，有点犟，还有点好看。
她是他青春期的一朵小花，点缀了他短短的人生，更是在他的心里种下一颗种子，期待着它生根发芽，缓缓生花。
青春何其短暂，爱情便在刹那。张羽想抓住。
他守了她三年，生怕她被别人抢走。那暗恋是他一个人的轰轰烈烈，一个人的春日情长。
于理就不同了，于理的母父极其严苛，不允许于理有一丝一毫脱离掌控。在那样的高压下，张羽屡次怀疑于理是不是得了抑郁症之类的心理疾病，几次见他都发现他精神恍惚。
张羽的反抗精神有一半是因为于理，在了解了于理家人对他的大男子式教育后，张羽只有三个字要问：凭什么？
凭什么男人必须要抗下一切，女人都去干嘛了？
如果女人为家庭做的贡献是不被承认的，那男人为社会的付出又是什么？
为什么要以性别决定人生？
这些都是张羽不懂的。
张羽把这些质疑，这些发问，刻进了自己的灵魂。
不止这些。
远远不止。
他有好多疑问，他想叩问这个世界。
为什么？
张羽以为很多人懂他，然而现实是，知音难觅，连于理也在那些打压下，缓缓接受了那些所谓的规则。
春叶懂他。
张羽看过春叶的文章，春叶是个全校皆知的才女，她的文章上过校刊、上过光荣榜。春叶在文章里写牢笼，写挣扎，写不屈，写时代，写青年，写岁月。
张羽在春叶的灵魂里，见着了自己。
他想见那个女孩。
那时，他们都高一，她在1班，他在6班。
那时张羽还有一个很好的朋友，叫秦笛，是他的前桌，女生。
秦迪是个极美的女孩，班花，甚至是校花级别。因为美貌出名，依华一中里许多人都认得她，甚至有人为了看这个传闻里的美女究竟有多美、是不是真如传闻中那样美，特意跑去6班看望她。
无一人失望。
秦笛一头长发，没有刘海没有修饰，天然衬天然。鹅蛋脸，精致不失大气，杏眼里似乎总是盛满了愁容。柳叶眉弯弯，为这张脸蛋再添一份精彩。
张羽也承认她的确是大美女。没有人会不承认。
张羽知道秦笛的秘密——她是女同性恋。
这怎么了呢？
张羽没觉得怎么了。
所以他们成为了很好的朋友。
但这样的性取向，在于理的世界里似乎是不被接受的，虽然这只是起初。
于理作为一个饱受大男子教育的凄苦人类，在他的认知里男人爱女人、女人爱男人，是天经地义，是自然规律。于理用了很长时间才接受秦笛爱女人这个客观事实。
后来他们也顺理成章成为了朋友，但也只是朋友。
张羽有时候提出帮秦笛搬作业，总是换来秦笛的拒绝。也许这份拒绝是女性力量在日常生活里一点很小的体现，也或许这只是秦笛个人的一点小小倔强。
秦笛和春叶是认识的。
春叶不曾以美闻名，却因为面容娇俏可爱，在女生团体里颇有讨喜。美女爱美女，萝莉爱御姐，这两个女孩就是在名为交际花的小团体互相识得。
那时春叶正在光荣榜前看着自己的那栏，画里的女孩锐气昂扬，画外的女孩意气风发，微扬的额头，骄傲的笑容。
张羽觉得，这个女孩有点犟，还有点好看。
好像那秋风劲爽，直勾勾吹进他人的心。
高一开学不久，张羽被分到了6班，他无意识看到了前桌秦笛的日记，秦笛在日记里提到了自己是个女同性恋这回事。张羽本想假装没看到，但他还是在自习课上给秦笛写了个纸条：
不好意思啊我不小心看到了你的日记，而且知道了你的性取向，你会生气吗？
秦笛回复他：
那你觉得我是个女同性恋，我奇怪吗？
张羽：
正常。
秦笛：
那我们是朋友了。
张羽画了个笑脸，回了过去。
那之后张羽和秦笛就经常一起吃饭，还传出了一些绯闻。张羽本来觉得这样对女生影响不好，没想到被秦笛怼了：
“只对女生影响不好？男生的名声就不是名声。”
张羽很是认同，并且颇为欣赏秦笛的观点，表明“你是对的。”
张羽本想着为绯闻解释一番，但秦笛让他别管，爱嚼舌根的没多久就不会对这桩事感兴趣了。
确实如她所料。
秦笛早先就听闻1班有个大神，文科年级第一，作文还厉害，是个大才女，叫春叶，长的还很可爱，秦笛早就想和这个春叶见一面了，她对萝莉很有好感。
春叶正在班里和于理讨论数学题，是道挺难的大题，两个人已经梳理思路蛮久了。
班外有人过来，找于理，说是他朋友张羽约他一起吃晚饭。
晚饭点到了，春叶顺势和于理一起去吃，下楼后正碰见光荣榜，春叶让于理停一下，她想看看自己。
年纪第六的位置被春叶占据，春叶看着相片里的女孩，梳着一头高马尾，少年气概。
秋风打落在春叶此刻的发尾上，春叶心想：下一次，第一的位置是我的。
她给予落叶一个笑容，好不清朗。
十步外张羽正走来，遇见这片笑脸。
他有些心惊。
那处的少女比春光更明媚，比春花更灿烂，眼神坚定心里有光。
恍惚间照彻他的心房。
张羽轻声咳嗽两声，缓缓心神。
秦笛：“怎么了？”
张羽小声说：“没事。”
于理看见了张羽，直接向他招手：“诶！这儿呢！”
春叶顺声转过头去，一阵大风刮起，扬起她的发尾，春叶看见了张羽。
那时他们第一次对视。
也许故事的开篇是那一次对视，春叶容光焕发的模样在张羽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也许那时一见钟情。
但更可能的，是春叶为于理拦下的那一巴掌，那一个微小的动作，也许许多被母父责骂的少年，盼了多少年会有人为自己出手。
春叶就是那个出手的人。
那是一次期中考试，高一，于理跌出了年级前十，于理的母大老远跑去学校，在班主任面前直直地就给了于理一个巴掌，十分响亮。
班里的同学基本上都看到了，也听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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