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阿福话不多,跟在姜满身边,也许是因为生病疼痛的缘故,他的身体总是以一种怪异的姿势,紧绷的缩着,看起来比刚刚更加紧张。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这地方没有路灯,偏今天云遮月,一点光也没有,四周漆黑一片,全靠手机上的自带电筒照明。
姜满走路很慢,像是怕踩到什么,一直注意着脚下,她带着他走到一间带有阁楼的废弃民房前,停了下来。
她原本也不会选择一间一间找,即便戴阿福对这一带非常熟悉。
“我爸爸不在这里。”戴阿福见她停下,不禁出声。
姜满抬眼看看他,“我知道。”
说着,她关上了手机电筒功能,抬起头,环视四周。
黑暗中,她的眼睛显得很特别,好像有一层灰雾蒙在了眼球上,一双眼眸给人感觉有些虚幻。
这地方阴灵不少,却不能称之为怨灵,怨灵有形,怨气愈深,形愈似人,但怨灵一旦受伤,阴气受损,就会本能化成一团人形白雾,就像薄临体内那一只一样。
这里的阴灵是散的,普通人到这种地方,就会觉得阴冷,不过,荒僻之地多是如此,也不足为奇。
但,这样的环境中,想找到那只将戴阿福父亲带走的怨灵,就好比坏人躲在人堆里,很难。
姜满丝毫不慌,像是早有准备,从小包里拿出一把剪刀,裁剪起手中的零食袋子,不一会儿,剪出一个粗糙的人形来。
接着,她两指并拢,虚划过自己的双眼后,口中念念有词,随即点指那个剪出来的人形塑料片,将它抛向空中。
“动了!它动了!”戴阿福很惊讶,还有点兴奋。
姜满看向他,“戴阿福,我接下来说的话,你记住了。待会儿无论看到什么,你要跟紧我,最要紧的是,闭上嘴。”
她的语气并不严厉,也实在与凶狠搭不上边,但她自带的气场与言辞却让人不得不紧张,戴阿福被威慑住一般,讷讷点头。
像戴志伟这样的情况,多是被怨灵迷了心智,到什么地方去,躲在哪儿,都是不受自己控制的,而外人想找到这个人,寻常的办法是要破除怨灵的障眼法,如同瞎子摸象,破一处走一步。
姜满的选择自然不会寻常,她要找到这里的怨灵。
戴阿福用手机电筒照在塑片人身上,这时他才发现塑片人的好处,不需要太强的光,这种有着银光色泽的塑料零食包装袋,只要一点光就能很显眼。
七月里,正值暑热,但随着二人跟着塑片人走的越久,姜满越感觉到四周的阴冷。
阴冷好啊,虫蚁活物也少,同时,也代表了——
这怨灵,要么不止一个,要么,大凶。
这个戴志伟……
“你爸杀过人吗?”姜满忽然开口。
戴阿福显然愣住了,随即支支吾吾,“没……我、我……不知道。”
看起来,他原本是想回答没有的,但他应该是不擅长撒谎。
姜满盯着他的眼睛,像是什么都逃不过她的双眼,神情平静,又问道:“几个?”
戴阿福没再回答。
塑片人停在了一条上坡路的废弃小楼中,飘飘荡荡,像一只寻常的垃圾袋蹭到玻璃一样,落了地。
这栋小楼在以前应该是有些规模的自建房,楼前还有一个长满杂草的院子,只是院墙已经看不出原有的形貌了,事实上,不止院墙,整栋楼都破败的不成样子,墙体坍塌,房檐腐坏,几乎没有遮挡,仅有摇摇欲坠的水泥红砖砌成的楼梯,像顽强的脊柱,苦苦支撑着这栋不堪的小楼。
“这是你父亲以前的家?”姜满看向戴阿福,轻声问道。
戴阿福摇头,“应该不是,爸爸带我来看过他老家,在那头呢!应该是程姐姐他们去的方向。”
姜满听到这声程姐姐,不禁抿抿嘴,虽然她没有什么年龄偏见,但人总归受困于肉眼,肉眼看去,这两人年纪差距实在……让人听着这称呼,觉得古怪。
她倒也没多想,取出剪刀,用锋利的那一端划破了指尖。
剪刀还是没有刀片好用,不够锋利,但怎么都比咬破指尖好,也不知道现在的那些个道玄怎么想的,有工具为什么不用?是口水也能辅助道术吗?
她想起张信德,忽然大发慈悲的决定,要是解决了自己的事,有空的话,就去找他一下吧,毕竟张信德是为了她的身世才下山的,虽然她从一开始就没同意过。
查她的身世,简直是天方夜谭,也亏张信德敢想、敢信。
每一次[空]都会让她忘记之前的全部记忆,这一次她能保留近五十年的记忆,她已经很知足了,要不是为了赎罪,她也不会如此害怕成[空],天知道她到底[空]过几次,天都未必能知道她的身世。
血珠成线,在姜满的指尖缓缓涌出,她一边挤血一边在那张塑片人身上涂涂画画,术成之后,她再度将塑片人抛向空中。
这一次,塑片人在空中打着旋,然后击碎了什么东西,接着瞬间自己也碎成了粉末,成弧形往下扩散,像是笼罩住这小楼上空一般,四散无影。
姜满拍了拍手上的灰,这是她刚刚捡起落在地上的塑片人时沾上的灰,实际上并不很脏,但她总是习惯拍一拍,像是某种仪式。
在她还没觉察到的时候,指尖伤口早已愈合了,而她也已经习惯,不以为然。
“走吧,记好我跟你说的话,别出声。”
她瞥了戴阿福一眼,往黑洞洞的小楼走去。
四周漆黑一片,手机电筒的光好像也在被黑暗吞没,周身阴冷,一点声音都没有,好像蚊虫也不敢靠近这个地方。
戴阿福心里有些害怕,他胆子并不大,但他觉得,这样的地方,哪怕是胆子大的人也不可能不害怕,可他面前的这个小姑娘似乎是个例外。
这让他有了些底气,加上对父亲的思念,他生出莫大的勇气,挺直脊梁,紧跟了上去。
他躲在姜满身后走着,离姜满却很近,也许是因为害怕,几乎整个身子都贴在姜满后背。
姜满皱了皱眉,酸臭的气味钻进鼻腔,除了男人身上的汗臭发酵,还有独属于重症患者的病气,很不好闻。
她余光看见贴近她的那张脸,瘦削蜡黄,她甚至能看见他毛孔里那些黑黑的东西,这张脸实在不好看,有斑还有稀疏的胡茬,头发也乱糟糟的,稀薄油腻。
“别靠我那么近。”她压低声音。
戴阿福意识到什么,连忙往后退了一点,让自己的身体至少不碰到这个姑娘,“对、对不起,我有点害怕。”
他也学着姜满,压低了声音。
姜满看了看他手中的手机,示意他关了灯,接着,二人一前一后摸黑登上楼梯,动作很轻,也很慢。
到了二楼,姜满缓慢地走着,谨慎地环顾四周。
这里现在只剩个平台,墙角有杂草和垃圾,从断墙的分布可以看出,原先,这儿有至少两个房间。
姜满忽然停住了脚步,伸手示意戴阿福也别动。
她看见自己口中呵出的气有了形状。
来了!
阴气成形,幻境化实。
若非怨灵成群,就是有人在使用邪术妖法了。
此刻的戴阿福也感觉到了,他看着自己的呼吸像是在寒冬腊月,成为雾状,然后消散在空中。
他的身体更加紧绷,还有些控制不住的发抖。
周围空气像是凝滞了一般,紧接着,四周的墙壁上开始结了霜,慢慢的,蔓延到二人脚下。
借着微弱的、透过云层的月光,加上早已适应黑暗的视线,姜满看到了脚下好像踩到了什么东西。
她缓缓俯身,小心地捡了起来。
是一张寻常的小票,上面模糊的字迹显示,是一家餐饮店的小票,只是具体买了什么看不清,好像是什么肉。
这小楼以前是个肉铺?
戴阿福的视线也跟随着姜满的动作,然后他看见姜满抬起头,于是,也跟着她抬起头。
眼前一片昏暗,脏兮兮的透明塑料帘层层叠叠,这里面好像很大,完全不像在这栋楼里,空气有些潮湿,有很浓重的腥臭味,腐烂的、呛鼻的,令人作呕,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像是咀嚼声,紧随而来的是呕吐声,然后隐约好像听到了刀划过皮肉的声音,好像有剁肉的菜刀砸在砧板上的声音,一下一下的,似乎还有骂声、哭声、求饶声……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像是在类似厕所或淋浴间,有一种空灵的回音。
能闻到、感受到,这幻境有点东西。
但姜满必须保证,她和戴阿福都只是能闻到和感受到,一旦能触碰到,就有些麻烦了。
忽的,莫名吹来一阵风,微微掀起层层叠叠的帘布,戴阿福看见了塑料帘里的人,瞳孔瞬间放大!
冰冷的瓷砖,泛蓝的阴森灯光,令人头晕目眩的血淋淋一片,碎肉溅得到处都是,空气中满是刺鼻的血腥味。
“咚!咚!咚……”
菜刀一下下砸在砧板上,粘稠的血液中,有拼命往嘴里塞生肉的人,还有坐在血地上直接啃食自己血肉的人,还有呕吐的、哭泣的、跪地磕头的……
“啊——”
戴阿福难以抑制地惊声尖叫,转身就跑。
姜满反应极快,身子前倾一把扯住他后脖领,但他显然是被吓破了胆,不管不顾,甩开姜满,玩命地跑。
他一个病人,也不知道哪来那么大力气,竟把本就站得不算稳的姜满甩得扑向那边的塑料帘。
“嘶啦”一声,帘子被姜满的惯性拽得掉了下来!
姜满看了看自己的手和被手带下来的塑料帘,脸色不太好看。
这个蠢货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真害怕,竟把她拉入幻境中了!
“看见”和“进入”完全是两个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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