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丛泠搬到上层区域，她就脱离了二十三层的员工队伍，不再受罗拉的管辖。
按理说，正式成为哨兵/向导之后，她应该会分配到一个负责人，从饮食起居，到训练细则，再到外出任务，都交由这个负责人来安排管理。
不过，丛泠来到上层区域也有几天了，却从来没有人说起过关于负责人的问题。
除了第一天，丛泠被伊文带着熟悉了一下环境，之后就没有人再管过她，她像是一个被彻底排除在管理系统之外的人。
这或许才是她信息闭塞的主要原因。
此外，哨兵/向导们都习惯了单独活动，那些“原住民”们连环境变化都不关心，更不会关心新来的人。
丛泠几乎没有可以交流的人，除了第十三号哨兵，以及……姐姐。
但后者不能在明面上多加接触，所以严格说来，她能有机会交流沟通的人，只有第十三号哨兵这唯一的一个。
说起来，她应该去看看他的，虽然错过了最佳的关心时机，现在去就显得有些敷衍，但再怎么样也比装作无事发生要好。
丛泠对他的感受一直有些复杂，如果能够把他这个人单独剥离出来，其实是很好的，对她来说甚至是独具吸引力的。
每次和他待在一起，处在同一个空间里，她都觉得很安心，很安稳，一切都很静谧，时间的流逝速度似乎也变慢了。
但他和他的身份无法剥离，他是塔台的哨兵，丛泠是因为他而被迫来到这里，基于这个事实，丛泠对他就始终是防备的、抵触的。
所以相处起来也是矛盾重重，一时想靠近，一时想远离。
丛泠回想起进行紧急撤离训练前士兵对她说的话，对方给出的信息很模糊，只是说第十三号哨兵那边临时有变故，所以不能和她一起行动，具体是什么情形，士兵也并不了解。
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总之不会是好事，无论如何，希望他没有受到什么严重的惩罚。
丛泠离开这条走廊，准备去往上一层的冷冻室，她看过第十三号哨兵的训练表，相比于其他的哨兵，他的训练时间比较少，一天中大部分时间都是待在冷冻室里，以一种半休眠的状态。
据说这是为了保持他的情绪稳定？
哨兵的资质评定主要是从两方面考虑，一个是基础身体素质，另一个是危急时刻的瞬间爆发能力，而所谓的“爆发”，其实是一种超负荷状态。
在这种状况下，呈现出的能力越强，对自身的反噬伤害也就越大。
第十三号哨兵的资质等级很高，各方面都超出阈值，过多的能量始终在身体里涌动、翻滚，像是一口煮沸的锅，随时有可能泼洒、破碎。
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把第十三号哨兵禁锢在休眠仓里，降低他的活跃程度，确实是一种行之有效、安全无害的，能够维持他各项数值长时间稳定的方法。
至于他本人的感受如何，就不必过多考虑了。
……
不过，丛泠倒是没觉得第十三号哨兵有哪里狂躁，倒不如说，恰恰相反，他总是平静稳定得有些过分了。
丛泠走到冷冻室的门口，看了看四周，把手放在了探视门铃的上方。
即将按下门铃的那一刻，丛泠脑子里忽然又闪过了刚才的念头——她在上层区域没有可以联系的人，只除了第十三号哨兵一个。
她有很多种理由、很多种途径去和他联系，方便快捷，又正当。
所以，这就是塔台的目的吗，限制她和其他人的接触，让她不得不更多地和第十三号哨兵交流来往，长此以往，从被动到到主动，关系自然会越来越亲密。
这个念头让她毛骨悚然，仿佛身上有毒蛇在游走，冰冷黏腻。
她猛地收回手，在门口站了几秒，转身走了。
一墙之隔的房间内，第十三号哨兵睁开了眼睛。
他其实很少“睁开”眼睛，对他来说，很多信息不用眼睛去看也可以获取，既然这样，睁眼这个动作就显得多余，是一种不必要的消耗。
他是最近才喜欢上这个动作的，至于具体的时刻，可以追溯到那一天，那一瞬间，同样是在这个昏暗的室内，他一睁眼，就看见了她。
他觉得新奇、兴奋，惊奇不已，就连胸口的刺痛也是第一次感受得那么强烈而清晰，他好像第一次真正体会到了关于世界的一切，他无比振奋，无比渴望。
但事态的发展并不像他期待的那样，就比如现在，她明明走近了，触手可及的距离，却忽然又离开。
他感觉很困惑，又有些难言的愤怒，这愤怒当然不是对她，但又不知道是对谁，他始终难以处理自己的情绪，每次情绪变化，他总是痛苦，煎熬，但更多的是茫然。
好在这种情况并不常见，他的情绪并不复杂，从前都是一潭死水，只是最近才多了些起伏。
第十三号哨兵站在原地等待，直到楼道里的脚步声彻底消失，他打开门，沿着丛泠离开的足迹一步步跟上去。
走出一段距离后，他忽然停下，回头看了一眼。
冷冻室的门很轻易就被他打开了。
昨天夜里，他听见了一些古怪的动静，好像是有人在更换门锁，调整参数，加大阻力之类的，这种事经常发生，每当他表现出一丝一毫疑似“不可控”的趋势，针对他的限制就会立刻做出调整。
只不过，他原本以为是换成了更难破解的一种门锁，怎么反而变得简单了？
奇怪的事不止这一件，今天上午七点十分，第十三号哨兵发现自己原本的负责人不见了。
那是一个体格瘦小的男性研究员，其貌不扬，沉默寡言，做事很刻板，永远一丝不苟，分毫不差。
他的工作内容很单一，即定时记录下第十三号哨兵的各项数据，定期评定第十三号哨兵的表现，并及时施加相应的“奖励”或“惩罚”。
按照惯例，第十三号哨兵在夜里擅自离开休眠仓，动机不明，踪迹不明，好在并未造成人员伤亡与塔台损失，可以宽大处理，他应该会被带入禁闭室，接受一份三十分钟左右的“惩罚”。
这样一来，第十三号哨兵今天的日程就多了一项，为了不影响原本的安排，他的负责人一定会提前到达，预计在七点整之前到达。
五分钟之后，负责人还是不见踪影。他从来不会迟到。
又过了五分钟，一个陌生女人来到了门外，她告诉第十三号哨兵，你从前的负责人不合格，不适合这份工作，从今天起，我会替代他，成为你新的负责人。
这个陌生女人不是独自前来，她身边簇拥着一群助手，都毕恭毕敬，低眉顺眼，他们轻声交谈，称呼她为“葛洛丽老师”。
第十三号哨兵没什么反应，尽管他察觉到了一丝突兀的血腥气，萦绕在这群人之间。
这份不详的气味属于第十三号哨兵从前的那个负责人，那个瘦小的男性研究员。
那个人大概已经死了，与异能相关的研究员被调离从前的岗位，为了不泄露信息，塔台总会采取一些保密措施。
又或者这个人真的只是被调走了，概率很小，但也可能发生。
但不管怎样，第十三号哨兵都不关心，他不悲伤，也不欣喜，只是平静地接受了这个消息。
也平静地接受了这个新的负责人。
他的日常训练照旧，只是稍微被打乱了一点计划，他跟随新的负责人去办理关系变更手续，耽误了近一个小时，听她说了一些关于塔台的事情，比如异能的研究方向之类，他没仔细听，什么也没记住。
他只意外一点，这个陌生女人的职权很高，许多部门的核心人物都听从她的指示。
这样的人，在塔台的存在感应该很强才对，但他以前从来没有见过她。
这些念头闪过，似乎藏着很重要的信息，他也并不在意，思绪飞快流走，他的脑海又变成一片空茫。
再然后，他结束了今天的训练，回到休眠仓。
在听见丛泠的脚步声时，他立刻从休眠仓里出来，提前在门边等待，他期待着这扇门打开的那一瞬间，新鲜的空气破开，或许还有光线照在他的脸上。
但很快，脚步声又离开了。
楼道里灯光黯淡，第十三号哨兵收回视线，看着脚下地面，沿着细微的足迹继续往前走。
*
丛泠漫无目的地往下走，她一时理不清自己的心情，也不知道该保持什么样的态度，她打算先去一个陌生的休闲区，一个人待一会儿。
刚走过一道隔断墙，就听见前方不远处传来一阵喧闹声，很高亢响亮，像是有很多人聚在一起，在大声争辩什么。
这很反常，塔台一向是肃穆、威严的，行走其间的人习惯了保持沉默，就连走路的声音都几乎没有，更别提这类动静。
丛泠警惕地往那边探头，看到一群白色的背影围在一起，她又往前走了一段距离，隔得近了，这才发现他们不是在争吵，而是在处理事故。
至于为什么听起来那么混乱，只是因为同职位的人太多了，各有各的主意，谁都不愿意服从对方，都在大声表达自己的想法，声音叠在一起，非常嘈杂。
丛泠继续往前走，这下看得更清楚了，一副担架靠在墙边，拐角处站着几个穿着白袍的医生，他们把角落围得密不透风，偶尔透过衣摆的缝隙才看见角落里平躺着的人。
有人晕厥了？
其实昨天丛泠也见到过类似的场景，当时不理解，现在才明白过来——都是为了处理B区发生的临时灾害，很多人日以继夜地忙碌，精神太紧绷，稍不留神，就坚持不住了。
忽然之间，周围的声音一停，像是某种无形的指引，角落里的医生们纷纷抬起了头。
丛泠也顺着他们的目光看过去，对面的楼道里光线明灭，一行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为首的是一位戴着无框眼镜的中年女士，她五官很淡，神情很柔和，第一眼看上去和这里的环境极不相符。
然而，她刚一出现，混乱立刻就平息了，她还没开口说话，只是平静地看了一眼，那些争执不休的人们忽然就统一了意见。
距离她最近的一个人自动成为人群中的代表，姿态柔顺地低下头，对她说了些什么，那位女士微笑点头，表达了认可。
很快，围堵在这片角落的人都散去了，楼道里又恢复了平静。
丛泠始终站在远离人群的位置，她站的位置比较隐蔽，加上她刻意遮掩身形，并没有谁注意到她。
只除了那位女士。她往这个方向瞥了一眼。
她一直站在略高的位置，这样一来，即使她不算高挑，也可以以一种更从容的姿态俯视他人。
站在丛泠的视角，她看见那位女士正要转身，却又一顿，慢慢回转过来，准确地看向了丛泠。
她脸上的神情还是那样平和，还多了些长辈一般的温柔，她对丛泠露出一个笑容。
偷偷更一章[可怜][求你了][求求你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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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 2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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