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山,位于胡川盆地边缘的一座山头,早在两百年前就是地震多发带。庆城就坐落在胡川盆地内,这里只要一到夏天就会热得翻天。江耳朵俯视整座废墟般的城市,内心的防线还尚未崩溃,面容麻木。
“又是一年春了。”江耳朵道,“只是地球没有四季了。”
“是啊。”张梅香附和江耳朵的话。宋山并不远,上了这座飞船,不过十分钟就能到。
“张老师。”
“嗯?”
“你把我故意骗到一边是为了做什么?”江耳朵丝毫不慌张,反而内心凉凉的,春日日头不小,她看着寸草不生的地球,说出一句凉透了的话来。
张梅香低眉冷笑一声:“你很聪明。”
张梅香的神情好像如释重负,忽闪而过的无神之后,她的笑容好像比之前还要温和。
“说吧,你是怎么发现的?是因为顾江月的提醒吗?”她道。
江耳朵低眉一笑,摇摇头。
“我是最不懂人情世故的。心眼又小又死,我认定了你是好人,别人怎么怪你我也不会信的。我有个警察朋友,她说茶乡的人都很团结,我也相信了。”江耳朵把飞船顶部的窗子打开,地球的风从头顶穿入,尽管茶乡人已经在努力修复大气层,但这里的空气早就不如从前了。
她还是深深吸入一口。
“就算我师姐对您很怀疑,我依旧是相信您的。”她道。
江耳朵顿了顿,依靠着椅背的身子突然坐正起来,看向张梅香熟练的操作手法。
“可是您开飞船的技术如此娴熟。上飞船的一瞬间,我就明白了。我原本以为会有公安人员来驾驶,毕竟茶乡的人除了防备部的公安人员,没有人能做到如此熟练的操作技术,但您不是公安人员。我猜,你觉得我有什么利用价值。”
张梅香原本松弛的双手突然紧绷了起来,先是一愣,随后恍然大悟,说道:“原来是这样。”
“江耳朵,你真的很聪明。可惜来不及了。”张梅香道。
“我还知道您为什么要把地址定在宋山,您一定是用地震检测仪实现勘测过,宋山今天,会有地震。”
张梅香看向江耳朵的神情,毕竟还是很年轻,说不害怕自然是不可能的,但她的眼里有一股无可奈何的破碎,不打算做任何挣扎的破碎。
“到了。”张梅香把飞船降落在一片废墟之中的破旧广场上。烈日曝晒,荒无人烟。江耳朵知道,她已经必死无疑,这里不论怎么走,她都逃不回去。她不会驾驶飞船,更不熟悉这里的路。她已经觉着自己会和路边白骨成群成队。
“张老师,我有一个问题。”
张梅香停止开启舱门的动作,又坐回座位。
“说吧。”
“我这么一个无家可归,没人疼没人爱,连份像样的工作都没有的人。我到底哪里得罪你了。”
“你这么聪明。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你三个月就能本科毕业,为什么格林教授的团队都能让你一个本科生进入,为什么防备部部长的儿子亲自保护你,为什么这一切的资源、宠爱都偏向于你?”
张梅香此刻好像一个吸毒的瘾君子,仁慈的面容不在,她撕掉温和的面具,露出久久藏在阴暗之下的狰狞。
“因为我和陈留给茶乡带来了资源!因为我刻苦努力!”江耳朵被吓得有些发抖,但生硬地忍住这面部的抽搐和眼角的泪花。
张梅香好像又一瞬间平复下来,笑着摇摇头。下船后开启另一边的门,像只饥饿的野兽一般把江耳朵生拽下来,拖着拽着,把她拉到一个还未垮完的废楼二层,将她绑在半垮不垮的石柱上。
她把江耳朵身上所有的通讯设备收缴,让她发送不出丁点求救信息。其实江耳朵也并未要这样做,她想,即便是遇到这种危险,她也不会给沈之玉发送消息。张梅香这样疯狂的女人,一定早就设计好了一切,在地震面前,人是很渺小的。沈之玉来了,也只会送死。
但她没想到,张梅香坐在她身边,随手拍了一张她的照片,随后发给沈朗。当着她的面,一个字一个字地打下:伟大的科学家江耳朵在我手里。最后发送一个定位过去。
“你做什么!”江耳朵喊道。
“我暴露了。”张梅香恢复日常的温和,“小耳朵,老师暴露了。我活不久了。”她起身在这随时可能坍塌的楼里走起来,闲庭信步,一点不像什么穷途末路的人。
“我有一个丈夫。虽然我们没有领结婚证。他被沈朗亲手射杀。”
听到射杀二字,江耳朵后背发凉。她响起乔月说的,人类刚搬去茶乡的前十个月,沈朗的爷爷也亲手射杀了许多人。难道,张梅香的丈夫也是试图引发暴乱的人?
“我也活不久了。老师不如让我死个明白。”
“我虽然不是公安人员,但我也看过茶乡早期的影像资料,我还看过人类当年逃离地球的时候是多么多么的狼狈。你看看如今的地球,人间炼狱,寸草不生。照我说,人类早该灭亡了。”
江耳朵愈发感到一股凉意,浑身被绑得动弹不得,双脚开始逐渐发麻,血液里像有千万只蚂蚁在爬。可愈是能感到血液的流淌,就愈发觉着自己眼前的这个同类让人可怖。
“你是真正在地球上存活过的人。你知道的,这里曾经万千生灵共鸣,百花齐放,百鸟齐鸣,溪水为乐,山石相击为鼓。是谁把它变成这样的?是谁?沈朗自以为发动归途计划就是在替人类赎罪了?晚了!我们都该死,我们都该在那漫漫长夜的宇宙里,长眠不起……”
“老师……”
“我的丈夫已经被沈朗杀了。而你,就是即便我死,也要拿来报复沈朗的工具!”
江耳朵不明白为什么人的劣根性能到这个地步,为什么平日里平易近人的人在这一刻,仿佛站在全人类的对立面,她好像一个怪物,一个跟他们基因相同,但思想完全相反的怪物。她张牙舞爪,面目狰狞,仿佛下一秒便要生长出最尖利的爪牙挖进她的血肉。
有人对人类的恶意就这么大吗?
还有,为什么自己是报复沈朗的工具?她不过是个被父亲送来的学生,即便父亲有功,但也不至于成为哪个人的软肋。
“他们快到了。算时间,茶乡到这里,应该很快。防备部那一群人都是沈朗训练出来的钢铁。”张梅香低语,“尤其是他那个儿子。”
“地震的时间也快了吧?您把什么都算好了。”江耳朵生出许多汗,眼前稀薄的刘海被沾湿,凌乱地贴在她的额头上,她将头无力地靠在柱子上。若是能活着出去,别再当个情感上的傻子,她想。
“不过我没有什么利用价值,我早就告诉过你了。”江耳朵浑身酸痛,百无聊赖地说出这句话来,“就算我死了,全茶乡的人还是会活着,全人类都会继续活着。沈朗会,沈之玉也会。”
空旷的废墟楼里吹来阵阵风,江耳朵已经在等死了。
她见过地震的威力,也亲身经历过几次小型地震。像房屋这样的钢铁巨兽会在地震发动的一瞬间剧烈摇晃,只要强出0.1级,人逃生的机会便会以指数级减少。人类平时的避风港,会在地震发生时,变成压死他们的巨石,支撑房屋的钢管会刺穿胸膛。
她原本就该是地球暴怒中死去的人,不过是偷生。死了就死了,她想。
只是可惜自己不能再参与模拟土壤的科研了。也罢,总有人要来完成这个使命。
还有沈之玉。
她想见他……
想到他就会流泪。沈之玉救过她两次,他说自己的命是他的。
如果自己能模拟出草原土来,她真想活着修复一片草原来,让沈之玉吹吹草原的风。那风里是有泥土的味道的,如果这泥土还是她亲手模拟出来的,他就一定确信自己对他的喜欢了。
“小耳朵!”
江耳朵猛然睁开眼睛,眼前倏地一亮。
沈之玉来了,穿着防备部的警服,身旁还站着他的弟兄。他们站成一小团,一致对外举着枪。二层并不亮堂,他们身后好似有一团警察人员特带的蓝雾。
她再也不厌恶蓝色——
蓝色,是世界上最安全的颜色。
即便他们捂得严实,但江耳朵一眼就看得到沈之玉。
张梅香从一旁出来,掏出她衣服里的小型枪支,对准江耳朵的太阳穴。
其实需要什么枪支呢,江耳朵想,一把小刀就够。
“沈之玉!敢不敢卸掉你高硬度的特型头盔?”张梅香伸手抓住江耳朵的下巴,让她狼狈地将下巴扬起,“为这个你辛苦接近又维护的姑娘,伟大的科学家——江耳朵。”
江耳朵的嘴张不开来,只是拼命地摇头。
沈之玉二话不说,把头盔取下,被汗洇湿的头发凌乱,一双眼睛依旧如鹰尖锐。
“张老师,您看这样成不成。”沈之玉微笑着,仿佛云淡风轻,说:“换我怎么样?我虽然只是个不轻不重的队长,但我好歹是沈朗唯一的儿子,您知道他保守得很呢。虽然他不喜欢我,但我是家里唯一的男丁,我得继承沈家的香火呢。杀了我,也够沈朗伤心到死了。换我,您看行吗?”
张梅香没有直接回答他,只是说:“叫你的弟兄们下去。”
沈之玉稍微抬手,身后的人便都撤了下去。
“把你的枪,扔远点。”
沈之玉照做。
“还有你的防弹背心。”
到最后,沈之玉的防护设备全都卸掉,只剩一层最普通的警服。
“可以了吗,张老师?”他双手一张开,耸耸肩后直接向张梅香走去。
“当然可以。”张梅香低头看看手表,甚至还解开了绑着江耳朵的绳子,“本来想亲手射杀她的,现在看来也没有必要了。”
“这就够了,我们仨,一起享受地球的愤怒。一个伟大的科学家,哈哈哈……还有一个得力的公安人员,就让我们一起,死于震怒。”
下一秒,地面开始剧烈晃动,原本破碎的楼栋根本不经晃。天花板和地板都开始粉碎,在这瞬间,她与沈之玉同时扑向对方,唯独张梅香一个人在摇晃中……
她跳舞……
江耳朵看见她神情陶醉,那张平日温和的脸愈发享受。随着晃动,她举着手枪跳舞、歌唱,双手舞动,脚步畅快……
直到整个楼层快坍缩的瞬间,江耳朵才跑到沈之玉身边。失重、惊惧、自由落体……她两眼一黑,被人完完全全地护在怀里。
有什么巨物重重砸在这幅护着江耳朵的身躯上,隔着厚厚的身躯,她感受到强烈的重击。
他好像快碎掉了。
“沈之玉!”她惊恐高喊。
拔智齿了,还好牙医姐姐很温柔,嘻嘻,专业能力很强,我现在不疼了。加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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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人类早该灭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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