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那我的儿子呢？

茶乡一院。

张永琪送沈之玉出院，任劳任怨在后头提着行李，沈之玉却在前头骂骂咧咧。

“人呢！她不是跟老爷子说，她能照顾我的吗！”

今一早，沈之玉就得到消息，说他家老爷子允许他出院回家养伤，还必须是把伤养全了才能上班。

他又从陈留那儿得知是江耳朵替她给老爷子说情，原本心里一阵感动，出院时连人影儿都没见着。

“到底是太年轻，根本不懂心疼人。”沈之玉一句接着一句。

张永琪把人送到一院门口，茶乡一院在茶乡最顶上的一层，沈之玉的家也在一层。

茶乡的各个居民层是按照从上至下区分的，但每个层中建筑却是从下至上。

他们防备部的所有人住宅都在一层，为的是警铃拉响的一刻，他们能第一时间赶到单位。

“我就不送你了，下午还要上班。”张永琪把行李干脆地放在地上，拿出手机给沈之玉约车，还一边说：“我说你一把岁数了，人家姑娘还小，有些体己事你得多教教人家。听我的，谈恋爱的时候，不能做哑巴。”

“你谈过很多次恋爱吗？……我怎么不知道。”

沈之玉在张永琪替他把行李麻溜扔进后备箱后扔下一句话，随后不等回答地上了车。

自从上次他在江耳朵面前夸夸其口说下“你会情不自禁地爱上我”这样的话之后，他倒没感觉人家把心思就放在了自己身上。

反而是他自己，明明看似占尽主动权，却时时刻刻都想着江耳朵，处于弱势方。

他这么大把岁数，还能被刚满二十的小姑娘拿捏了？他想，越想越别捏。

下一秒，他又无法自控地拿起手机给乔月发送消息：江耳朵在哪，她今天干嘛去了？

消息一发送，他想起今天乔月多半上班忙着，消息没有回音，就开始愣着看窗外。

茶乡的车是无人驾驶。茶乡人口不多，道路几乎都是平坦的，不会有太复杂的路况。

茶乡人需要车的时候，只需要在居民系统里呼叫，再输入目的地就行。

不过，这车的后座，对于沈之玉这样的大块头来说，还是有些挤了。

他长腿蜷缩着，怎么摆都不舒服，身上的伤虽然差不多好全了，但举手投足幅度大一点还是会扯着疼。

他听说，在以前的庆城，人们把茶乡这样的车称为“出租车”，乘客还可以跟司机谈天谈地。庆城路况复杂，但出租车总能杀出一条生路，只为了给乘客节约时间。

若是路况良好的时候，出租车更是有平地起飞之势。

又因为它是黄色的车辆，庆城人都叫它们，黄色法拉利。

……什么什么庆城，江耳朵不就是庆城人吗！沈之玉想，自己真是贱啊！人家根本没把自己放心上，还这么巴巴儿地想着她！

沈之玉就这样一个人上演一场硬汉纠结……

只不过不待他有多的纠结时间，左手的手表和手机都开始剧烈震动，屏幕都被霸屏显示：二层东区，氧气泄露！

正中间的橙色危险标志极速闪烁！

橙色！

沈之玉浑身一震，立刻从后座跨到驾驶座，以最快的速度调头，直奔东区。

危险标志通过颜色来区分危险等级。

橙色：表示较高危险级别，需要警惕并采取相应的预防措施。

沈之玉的动作迅速到根本看不出身上有任何伤，他打通李振的内部电话，一通没接又打二通。

“喂！沈队！”

“怎么回事！”沈之玉拧眉。

“二层东区，大气模拟层巨大破损，氧气泄露，预警显示再过一小时，整个供氧系统都将受到巨大损失，到时会造成二层人员巨大伤亡！我们已经在赶过去了！”

“好。我马上过来，你们联系科研人员了吗？”沈之玉冷静对答。

“沈队！不是，您还伤着呢！教给我们吧，我们都是受过专业训练的人！”

“氧气泄露并不常有。你没有亲身经历过，不知道那有多恐怖……”沈之玉道。

电话那边暂时没有回音，又过了几十秒，他道：“到时形成的压强差足够使一个人的五脏六腑膨胀，窒息而亡。你们准备好一应事物，紧急转移人群，你们这些新人都别上，交给我，我来！”

“好，好……”李振道。

人们都说，一个经验丰富的太空警察算得上1/3的科学家。

他们需要比居民们都熟知生活在太空城市中的危险，危险发生时冲在前头，必要时以命作警示。

现场的居民都已经被紧急转移到一层。

剩余的公安人员身穿墨蓝羽绒服，带着头盔，零碎地站在巨大的空地上。

沈之玉说的没错，他们站在氧气泄露的那一洞口前，巨大的压强差让他们五脏六腑迅速膨胀，明显呼吸困难。

但这还是周身有氧气浓度的情况下。

“沈队来了！”

沈之玉在一片墨蓝里穿着深黑的风衣，朝他们走来，甚至还没来得及穿上宇航服。

“沈队，赶快把宇航服穿上！”李振抓起一边的衣服飞快奔去。

“嗯。”沈之玉快速脱下风衣，洁白的衬衫勾勒出上半身的肌肉线条，然后再整个人钻进墨蓝的宇航服里，带上头盔。

“接应的飞船呢？”沈之玉道。

“陈麒麟已经去了，会在外头等您。”李振道。

太空警察在警校的时候便会学习一系列诸如氧气泄露的紧急情况应急措施。虽然他自信学校里已经模仿得很真实，但沈之玉的表情严肃，他知道这件事并不轻松。

他们一同向前看——

那是黑暗。

是深渊。

是宇宙透过这个洞眼在窥探他们这些活在温室里的人。

那像一只没有情绪传达的眼睛，只是麻木地在打招呼：“嘿，小喽啰们。”

“走了。”沈之玉道。

他逆着所有人的方向，走向那个深渊，学着那个人去填补那个窟窿——

他背上沉重的修补材料包。

他教过李振，不论在警校拿了多高的分，受了多严格的训练，都不要轻易地将自己只身至于无际宇宙。

脱离了飞船那个保护层，脱离了参照物，人什么都不是。

托举车将沈之玉直直送往窟窿眼。

大气模拟层的材质可折叠，但这个窟窿眼够大，沈之玉身上的包有将近一米宽，重量都快赶上他人体重的两倍。

“管道年久受损。”沈之玉对着自己念叨。

大气模拟层中设有管道，通过管道向茶乡内输送空气成分。

他掏出包里的材料块，大块地铺开，接着太阳光，做起修理师傅来。

直到他做出双臂展开的动作时，他才感到身上极度的疼痛。

方才出来的时候撞到了旧伤，他感到衣服上一阵湿热，失重环境下失血会加重。

这项修复工作并不容易，时间漫长。即便有宇航服的加持，人也并不能在太空中待得过久。

窒息的感觉，跟那个人说的一样。

在黑暗的宇宙中待得太久，会因为压强差而窒息。

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黑，哪怕多待一个小时，都让人抑郁。

“沈队！您还好吗？”李振的声音在头盔中响起。

“不好……”沈之玉道。

“……”

过了十几秒，李振又说：“是否需要支援！”

“不需要，我不希望你们都来体验这项有生命危险的修补工作。你们也无法面对……”

沈之玉一边确认方才修过的每一块，一边不停地对着李振喊话，好像是为了让自己清醒一些。

茶乡外头是深渊，手一松就不知道会飘到哪里去。

茶乡是个空心的城市，如果不小心摔进去，不死也残了。

“我们虽然受过训练，但长到这么大，茶乡也没两个人这样悬在太空中过……”沈之玉道。

“冷……窒息……恐惧……抑郁……”他道，“二十六年，我只在六岁的时候，见过部长做过这事，当时的情况要更糟糕，他足足悬在外头修复了二十个小时。”

“你们不知道吧……他那天回家把家里十几年都没开过的音响打开了，开到了最大音量，放着最吵的歌……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他在掩饰自己的恐惧……”

沈之玉一句一句说着：“李振，我早告诉过你，没有飞船和茶乡这个保护壳，我们人什么都不是……所以你现在知道那些当年建造茶乡的人有多勇敢了……”

“艹！”

李振被这一生突如其来的骂吓得一抖，随之他身旁的同时也被吓了一跳。

“沈队！”李振喊着。

对面的人没有回答，他们只听见砰的一声。

随后是激烈的摩擦声！

李振即刻拨通陈麒麟的电话：“你们到了没有！沈队有危险！”

“快了！方才氧气泄露差点引发电力系统火灾，不能即刻出发，耽误了很久。又有个女孩儿一定要我带上她，又耽误了几分钟，很快！”陈麒麟把飞船开到最快。

另一边，卫星碎片先是直愣愣地冲向沈之玉。

他一转身便看见飞来的碎片，飞速地躲开。

碎片与茶乡的外壳极度摩擦，发出兹兹的声音，直叫人头皮发麻。

“沈队！收到请回答！沈队！”李振跟同事们焦急喊着。

“没死……”沈之玉道。

只是左手流血不少，方才又全靠左手得劲才没掉进这个不知道有多深的深渊。

“我们得好好跟检测部的同事沟通一下了，方才有卫星碎片砸过来。”他道。

李振听出沈之玉的疲惫与虚弱。

“到了。”沈之玉道，“飞船来了。告诉部长，漏洞修复完毕，联系技术部门继续输送氧气，把居民们都送回来吧。”

沈之玉被成功接应，他挥动右手示意开动后舱门。

“还有，他儿子帅气地回来了。”

在飞船们打开的一瞬间，沈之玉直接以背躺的方式穿进内舱。

这一躺，他直接躺在软乎乎的大腿上。

沈之玉虎躯一震，猛地抬眼，是他那个白心疼的白眼儿狼哭得泣不成声……

沈朗在得知消息时正在召开会议，他不得中途离席。

手里的笔早被他纂得全是汗水。

他是茶乡的领导人，是这个孤独群体的巨大支撑。

恐惧不能出现在他脸上。

李振向他传来讯息：历经2小时33分，修复漏洞成功。

他先是松一口气，随后又心里一紧——

那我的儿子呢？